編者按

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指出，“必須堅定文化自信，牢牢把握社會主義先進文化前進方向”，“激發(fā)全民族文化創(chuàng)造活力，更好構筑中國精神、中國價值、中國力量”。五年前，習近平總書記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的重要講話中指出，“互聯(lián)網技術和新媒體改變了文藝形態(tài)，催生了一大批新的文藝類型，也帶來文藝觀念和文藝實踐的深刻變化”，“要適應形勢發(fā)展，抓好網絡文藝創(chuàng)作生產”。

作為網絡文藝的重要組成部分，網絡文學的發(fā)展一直保持穩(wěn)健而迅猛的態(tài)勢，并且進入國際性視野，成為中國當代文化“走出去”的一支生力軍。網絡文學的個性魅力究竟何在？網絡文學又應該如何參與到波瀾壯闊的時代進程中來？本版今天刊發(fā)一組文章，就中國網絡文學與其他世界大眾文藝樣式有哪些共通性、網絡文學在鄉(xiāng)村振興中應該擔當什么樣的角色、網絡小說的女性成長類型書寫有哪些顯著特點等話題進行集中闡發(fā)，敬請關注。

近年來，中國網絡文學不斷走向世界，成為具有代表性的大眾文藝樣式。現(xiàn)代文明大國通常是文化輸出大國，而大眾文藝的輸出，是以滿足人類基礎性情感需求為主旨，通過市場化途徑來實現(xiàn)的。

中國網絡文學與好萊塢電影等世界大眾文藝競爭的能力何在，前景如何呢？這是需要認真回答的問題。

中國網絡文學與好萊塢電影等大眾文藝產業(yè)的成功，首先依賴其創(chuàng)作、生產機制：以受眾需求為驅動力，以受眾選擇與評價為推介手段，以受眾為市場主體，作品創(chuàng)作始終向受眾反饋靠攏，通過受眾需求塑造藝術形態(tài)，以此形成強大的接受反應、群聚效應，在法治體系保障下形成可持續(xù)發(fā)展的強大文化產業(yè)。

形成敏銳、有效的觀眾選擇機制

好萊塢電影以大眾需求為依歸，形成敏銳、有效的觀眾選擇機制，依據(jù)受眾反饋，對成功作品進行經驗總結、模式再造，并吸取失敗作品的教訓，依賴成熟的市場機制吸納世界各地躍躍欲試的制作者與創(chuàng)作者，對細分市場給予了有效滿足，促進了類型電影的發(fā)生與發(fā)展。

中國網絡文學在實踐中形成了讀者選擇機制。讀者的點擊、收藏、推薦、訂閱與即時評論反饋，決定作品受廣大讀者重視的程度，一定程度上也決定了作品情節(jié)的發(fā)展方向。比之于文學刊物、出版社的編輯選擇機制，這更能靈敏地回應讀者需求。

因此好萊塢電影與中國網絡文學的表觀特征之一，就是它們圍繞受眾選擇的核心機制，培育出了靈活多樣的經營生態(tài)，幫助大眾文藝達成了自己的基礎效能——滿足人們對感覺、情緒與情感體驗的需求。

一些文學研究者對大眾文藝的基礎功能與核心競爭力認識不清，說到底還是因為對人類自身運行方式、對自身情感需求認識不清。

現(xiàn)代心理學認為人類情感（包括感覺、情緒、情感）是人類的“生物算法”，用以迅速處理個體生存發(fā)展面臨的各種信息，以做出有效應對。情感是生命存在與表達的方式，是精神世界的主要構成物。人類為了變得更聰明，進化出豐富的情感。人類個體的生存、發(fā)展與繁育后代，需要強勁的、時刻運行著的感覺、情緒和情感活動。為了驅動人類及時掌握世界與自身生命的最新狀態(tài)，人類產生了情感的獵奇機制。信息的獵奇行為獲得成功，就會產生獲得感和喜悅感，以此激勵人們追求新奇和神奇的信息，讓自己的信息處理能力越來越強，“獵奇—信息”處理能力，是生命體最為重要的能力之一。

藝術發(fā)生的內部驅力正在于此。人們的情感體驗需求是自我實現(xiàn)與自我服務的。由于現(xiàn)實生活中，情感體驗、獲取生命經驗的機會不夠，為了讓情感能力得以充分成長，生命體就驅動人們創(chuàng)造或進入藝術情境，進行感覺、情緒與情感體驗活動，在想象中形成第二系統(tǒng)的情感經驗，以提升情感能力。而文藝作品的故事情節(jié)就是承載大量生命活動信息的奇異容器，裝載生命情感信息越多，越是特異、劇烈而真切，受眾體驗就越好。

藝術體驗引起的情感活動與生活中的情感活動，其形態(tài)與功能是同質同構的。通常藝術體驗引起的情感活動越有序，越有傾向性和集中性，效應就更加強大，更容易被表述和交流。大眾文藝通常更強調營造劇烈的高潮體驗，把各種感覺、情緒和情感體驗激發(fā)到極致，產生情緒爆炸效應，令人印象深刻。人們把這種效應持久地作用于自身情感信念的建構，從中得到自我肯定、自我確認與自我完善，因而帶來持久的愉悅。對于大眾文藝來說，能否令受眾得到過癮到位的情感體驗，并把讀者在生活中累積的負面情緒，轉化為積極、愉悅的情緒體驗，幫助讀者建立精神秩序，這是作品能否受到讀者歡迎、對讀者是否有價值的基礎性評價標準。

孜孜以求創(chuàng)作出充滿吸引力的好故事

正是因為大眾文藝創(chuàng)作是以受眾為中心的，所以也必然是類型化的。人類的情感體驗需求具有相同或相似的一面，人類個體需要在某些作品中，專門體驗某些特定的感覺、情緒和情感，所以大眾文藝的一個類型就是指向人類一個愿望情感群組，這使得人類的情感體驗更加高效集中。

同時，人類認知與情感的獵奇機制，驅動著受眾情感體驗求新求變，逼迫創(chuàng)作者奮力創(chuàng)新。因此一個藝術類型內部會不斷變化。隨著人類的進化、社會的變遷，大眾文藝會不斷產生新的類型。好萊塢電影與中國網絡文學之所以成為發(fā)達的大眾文藝形式，根源在于兩者都擁有龐大的求新求變的創(chuàng)造者和受眾。

大眾文藝孜孜以求創(chuàng)作出充滿吸引力的好故事。“好故事”包含有序、有意味、曲折而豐富的生命情感信息，能夠喚起受眾想象力，能讓受眾沉浸其中。好故事是與創(chuàng)作意圖相呼應的情感體驗的有效場域，情節(jié)發(fā)展的過程就是作者與讀者情感生發(fā)的流動過程。那些與人類生存、發(fā)展、繁衍活動息息相關，能夠有效激發(fā)新奇、驚奇、神奇的情感體驗效應，能夠幫助人們促進情感能力成長的文藝作品，就是人類生活的剛需品。以好萊塢電影為例，《星球大戰(zhàn)》《星際迷航》《魔戒》《哈利·波特》等系列電影，以充足而特異的視覺、聽覺沖擊手段，豐富精彩的故事情節(jié)，激發(fā)受眾的情緒反應，讓受眾在虛擬的故事情境中得到很過癮的情感體驗。世界電影票房排名前五十名的電影作品，全部是好萊塢電影，并且四十九部是具有神話結構的奇幻、科幻等類型作品，只有一部《泰坦尼克號》是歷史言情電影。

構建新的情感體驗知識譜系

神話作為世界大眾文藝的根語匯、源代碼，當然不能缺少中國傳統(tǒng)神話與當代中國作家對神話再創(chuàng)造。中國網絡文學同樣是以玄幻、修真、仙俠、奇幻、都市異能、歷史言情為常見類型，如《傭兵天下》《間客》《盤龍》《神墓》《放開那個女巫》《詭秘之主》等，以及許多女性歷史言情小說，在想象力和體驗性上都可以與好萊塢電影相媲美。中國網絡文學作品能夠成批量走出國門，在歐美以及亞洲等地受到廣泛歡迎，正是我們有很多由這種神話思維支撐的幻想類和歷史言情類作品。

為何人類如此需要幻想類型的文藝作品？這是因為人們對現(xiàn)實世界知道得越多，就越希望探索未知世界，以免被現(xiàn)實世界的成見束縛。人類情感體驗的最高形態(tài)，是在虛擬情境、超現(xiàn)實情境中，憑想象力而能夠達成的情感活動，并由此得到高潮體驗。越是聰慧的人，體驗虛擬情境的動機就越強烈。當人類在超現(xiàn)實情境中，獲得新奇、驚奇、神奇的體驗，就會極大地激活人類獵奇機制，讓受眾在想象中靠近虛擬的超級英雄——“神我”目標，體驗力量與神智得以成長的過程，給人以向上奮斗的誘導。

青少年受眾偏好具有神奇效應的小說與影視劇，正是因為青少年的成長，亟須培育、發(fā)展獵奇機制。而提升生存、發(fā)展的信息處理能力是成年人的終生課題，其對神奇效應的體驗需求亦是終生的。成年人是幻想小說與電影的主要創(chuàng)作群體，亦是主要受眾群體。

在正常社會條件下，人們得到新奇、驚奇、神奇體驗的情感效應越大，創(chuàng)造力就越豐富，所以大眾文藝作品總是以超現(xiàn)實的神話形態(tài)為常見的作品形態(tài)，并用文藝技巧對驚奇、神奇效應加以合理化、程式化安排，以安撫不適感，這是人類精神需求的自然反應。人類知識大爆炸得益于人類變得比從前更聰明，而知識大爆炸之后的社會，需要人類個體信息處理能力變得更為強大，獵奇機制更加有效，所以對神奇世界的體驗需求更為強勁。這就更加需要超現(xiàn)實情境的、具有神話思維的文藝作品。未來，隨著科技與社會的高速變化，如果缺少對虛擬情境的想象能力、缺少把現(xiàn)實與超現(xiàn)實情境的語碼相互轉換能力的人，就會導致人類既不能理解超現(xiàn)實世界，也不能理解現(xiàn)實世界，這將無法發(fā)展自身。

20世紀以后世界大眾文藝回歸神話傳統(tǒng)，好萊塢電影與中國網絡文學為人類重新創(chuàng)造新神話，正是順應了人類對神奇體驗效應的需求。它們大膽吸納全人類各種文化資源，把世界各地的神話元素、科技想象與人文關懷、倫理態(tài)度相融合，形成自己新的情感體驗知識譜系。這就是它們的核心競爭力所在，是長盛不衰的基礎。

人們應該尊重世界大眾文藝發(fā)展的趨勢，認識到以受眾為中心的創(chuàng)作機制對提升中國文化的世界影響力的積極作用，讓億萬讀者的閱讀需求，繼續(xù)成為網絡文學發(fā)展的強勁驅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