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日]齋藤茂男 出版社：浙江人民出版社 出版時間：2020年01月 ISBN：9787213095474

矗立在田野中的不夜城

一座高樓，像是剜去了山體的一角，矗立在丹澤山脈延綿的丘陵之上。這里就是村林恭平工作的研究所。研究所占地面積八萬平方米，大樓周圍有游泳池和網(wǎng)球場，再往外，是修得整整齊齊的草坪。

從巴士停車場通往公司正門的路是一段上斜坡。在這里工作的上班族手里提著公文包和在便利店買的便當，一言不發(fā)地爬上這條坡道。

村林工作的地方，就在這座研究所的一角。公司現(xiàn)在正在參與一個超大規(guī)模的項目，將遍布全日本每一個角落的某個大型組織的終端，用計算機全部連接起來。預計這套在線系統(tǒng)完成之后，該組織所有用戶及其家庭成員的信息和數(shù)據(jù)都將被匯總到一起，可以做到瞬間調(diào)檔、瀏覽，保險、金融等服務都將因此實現(xiàn)效率提升、高效化，收益也將實現(xiàn)飛躍性增長。

因此，公司將系統(tǒng)工程師和程序員等精銳部隊調(diào)集于此，再加上外包公司派來的援軍，以人海戰(zhàn)術來推進這個項目。“據(jù)說這套系統(tǒng)弄好之后，將會是世界第一的網(wǎng)絡系統(tǒng)。但我們所接觸到的范圍，連一頭大象的腳指頭都還不到，根本不知道整個系統(tǒng)到底有多大。有多少人在做這個項目呢？我覺得，怎么也該有上千人。這里是個超大型‘工廠’。”

雖然整個項目耗時數(shù)年，但每個部分都有交付期，每當交付期臨近，“戰(zhàn)場”上就會變得殺氣騰騰。雖然公司的工作時間是有規(guī)定的，早晨八點四十分開始工作，晚上五點三十分下班。但工程師們仿佛是生活在另一個次元的世界里，完全沒有工作時間的限制。

“我是半路加入這個項目里來的，結(jié)果來上班的第一天就通宵了。之后，也從來沒正點下過班。平時基本上都要到十點多下班， 臨近交付期的時候干脆沒有時間概念了。最嚴重的一個月，我通 了六次宵、周六加班三次、周日加班四次，加班時間超過兩百個小時。”

這附近還殘留著一些田園的氣息，所以每到夜里周圍就會變得一片寂靜。只有工程師們工作的這座大樓燈火通明，就像黑暗中的一座不夜城。“早晨進公司之后，到處都是趴在桌子上睡覺的人，就像剛剛經(jīng)歷過一場大戰(zhàn)，‘橫尸遍野’。因為工作實在是太苦，有時候外包公司忽然像人間蒸發(fā)了一樣，所有人忽然就不來上班了。那年一直干到了十二月的最后一天，等我回到公寓之后，電視里都開始直播紅白歌會了。”

也只有他們這樣年輕人占絕大多數(shù)的軟件技術人員，才能夠撐 得住這么殘酷的長時間連續(xù)工作。有數(shù)據(jù)指出，這一人群“整體平均年齡 27.3 歲，其中男性軟件技術人員的單身率 20～24 歲為 97.5%，25～30 歲為 76.4%，30～35 歲也有 40.2%”（數(shù)據(jù)來自電子計算機相關工會組織的1981年統(tǒng)計數(shù)據(jù)）。

村林的前輩“驚嘆號超人博士”也是單身工程師中的一員。

工程師都是漫畫迷

單身工程師們的早飯是便利店買來的便當和方便面，午飯也同樣單調(diào)，常是幾個人成群結(jié)隊，又跑去巴士站旁邊的便利店解決。

他們買午飯時，一定會帶上一本漫畫或是少年漫畫周刊。他們對每期雜志的上市日期早就爛熟于心了。每到雜志的上市日期，負責買的人都會趕緊去便利店采購，在同事間傳著看。

“午休的時候，我們就吃買來的便當、面包，或者公司食堂的難吃得要命的蕎麥面，吃完了就都回到自己座位上看漫畫。絕對不會聚到一塊聊天，更不會談論報紙上的新聞，也沒人會看經(jīng)營雜志。大家各自坐在各自的座位上，有一眼沒一眼地看著漫畫……” 村林這樣說道。

“大家都這么年輕，又都單身，難道不會談論一些八卦緋聞嗎？”

“不會。完全不會談論跟異性有關的話題。我們部門也有幾個女工程師，但他們也從來不跟女同事聊天。從來沒聽說過誰跟誰有一腿這種傳言。”

但是，有一個不得不說的人，就是“驚嘆號超人博士”。要了解單身工程師的習性，他是一個繞不開的明星。

如果讀者朋友家里有小孩子的話，可能聽說過“驚嘆號超人”這個名字。驚嘆號超人巧克力是一家知名食品公司生產(chǎn)的巧克力夾心威化餅，每個只要三十日元。這款商品于一九七七年上市，大概從三年前起，產(chǎn)品包裝中會贈送一張畫片。畫片有三種，分別是 “惡魔”“天使”和“護身符”。這款零食在孩子們中間一下火了起來，每到上市那天孩子們都會成群結(jié)隊地聚集到小賣店前排起長龍。有些地方甚至規(guī)定一個人只能買三塊，銷售十分火爆。

據(jù)生產(chǎn)商介紹，這款產(chǎn)品現(xiàn)在依舊十分流行，每年銷售額大概在五十億日元左右。如此盛況對于主打兒童市場的便宜零食來說十分罕見。

其實熱衷于收集畫片的不光是孩子們。比村林早一些進公司的前輩，單身工程師“驚嘆號超人博士”——佐久間純一就時常炫耀 自己已經(jīng)收集了超過兩百張驚嘆號超人畫片。

一個身高一米八、橫向?qū)挾纫彩煮@人的大男人，卻長了一張十足的娃娃臉，怎么看也沒有三十二歲。

同事對他的評價就是一個“成天懶懶散散的人”，行為舉止也十分乖張。哪怕是領導在座的會議，他也會把兩條胳膊攤開，張著 大嘴仰在椅子上打起瞌睡。

“有時候在干著活，他會忽然跑到我身邊來對我說：‘喂！村林 特工！今天上市啦。跟我一塊去吧！’然后就帶著兩三個比他后進 公司的同事，一窩蜂地跑到巴士站旁的便利店去買‘驚嘆號超 人’。每人限買五塊，于是我們就每人買五塊給他。回到公司之后，他馬上迫不及待地拆開畫片，還邊看邊開心地說：‘喂！你 看！這人的臉是不是特別像某某（領導的名字）？哈哈哈哈。’因為 每次他都一口氣買很多，后來還自稱‘小朋友的天敵佐久間’，是個挺怪的人。”

就是這個“驚嘆號超人博士”，據(jù)說以前竟然是從一個二線城 市數(shù)一數(shù)二的重點高中考上了東京大學法律系，畢業(yè)之后卻進了跟 專業(yè)完全沒有關系的行業(yè)。

外星來客

“驚嘆號超人博士”佐久間純一雖然大白天就敢打著哈欠開始打瞌睡，在其他工程師跟程序較勁的時候笑瞇瞇地看著漫畫，領導看了會火冒三丈的事情都讓他干了個遍，但奇怪的是卻一次都沒遭到過批評。

據(jù)比他晚來公司的人說，這是因為他作為工程師的能力確實是出類拔萃。

“在計算機的世界里，不是1就是0，不是正確就是錯誤，不是黑就是白。對吧？所以這個行業(yè)的看人標準也一樣，一個人有能力、沒能力，懂技術、不懂技術，黑白分明。”

佐久間的一個后輩說道。“驚嘆號超人博士”這一難得的技術人才，他究竟蘊含著怎樣的能力，我完全無法理解。

曾有一個工程師去他家做客，進門之后立刻目瞪口呆。

最近很多高中生、大學生告別不了小時候愛看的《哆啦A夢》 等漫畫，將它們一直堆在書桌周圍。但是這位“博士”的房間里不 光堆滿了小時候收集的漫畫和周邊產(chǎn)品，甚至連武士畫片之類的小 玩具都珍藏得好好的。

不光如此，只要談到漫畫、動畫，就沒有他不知道的。大到作 品的名字、主角的名字，小到配角的名字，乃至各種故事細節(jié)他都 爛熟于心。

最近，他正沉迷于游戲。《勇者斗惡龍Ⅲ》上市時引發(fā)了搶購 風波，他卻早已預訂購買，游戲上市后也十分從容，還跟同事說“昨晚玩了個通宵”，然后又毫不掩飾地去打瞌睡。

和這家公司同屬一個資本集團的婚介公司，每年都會給年滿三十歲還單身的員工發(fā)來廣告信。這家婚介公司采用了當時流行的計 算機配對系統(tǒng)。

三十二歲、單身、東大畢業(yè)、在超大型計算機公司工作——只 要將“驚嘆號超人博士”的資料羅列出來，肯定能吸引無數(shù)有結(jié)婚 意向的年輕女性的眼球。但他本人卻寧愿選擇沉迷于被人造角色所 環(huán)繞、幼兒式的幻想世界中。

“他對于衣服什么的，一點都不在意。對吃的也沒有興趣。我們談論異性的話題，他也完全不搭話。看樣子也完全不認識什么女性朋友……”

同事這樣評價他，大家甚至懷疑他是不是原本就對“性”完全 沒有興趣。

越看他越像是生活在異次元的新人類的典范。他本人似乎也早 已預料到了周圍人的看法，常常一臉認真地嘟囔：“等到了一九九幾年，我就得回自己的星球了……”

自稱“外星來客”的他，是不是一個特例呢？絕非如此。工程師和程序員們戰(zhàn)斗在計算機化最前線，忍受著高強度、長時間、高密度的工作。當我用聚光燈照出他們的勞動狀態(tài)和生活內(nèi)容后，一張張和他十分相似的面容呈現(xiàn)在了我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