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從不同的方向來，卻不約而同地向同一個方向去。呼吸之間，森林是人類最初的記憶，也是人類依賴的殿堂。

——題記

“云，云，看那些云。”

隨著一聲興奮的驚呼，所有視線“唰”地從波浪起伏的草原，轉向白云變幻的高空。

是啊！那些云，太不同了。無論是平面或立體的，靜的或動的，都是那么恣意和純潔。而天際線，就在不遠的前面，引導著你，激發著你，督促著你，啟迪著你。感覺走不了多遠，就可以一步登上蒼穹。

這份遼闊，是對塵世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滌蕩，也讓人因為沒有生出翅膀而遺憾。

一

車過牙克石，直奔東南而去。地貌由草原漸變為林區，色彩也由單一的綠轉向光彩奪目的斑斕。

雖是八月下旬，還有金黃的麥子在陽光下翻涌，油菜花開得正艷，不長穗子的青稞，散發著油光的綠色。草原上，一群群牛羊自由地散落在草地上，一派祥和富饒的北國風光。可以看見遠一點的草原，卻又將綠色的生機折疊起來，打成了一個個草卷，和大興安嶺波浪起伏的地形相呼應。草卷蓬蓬松松地，有規則地排放，像裹著無邊的想象，進入人們的視野。當地人介紹說，那些草卷是用機器卷起的鮮草，放在地里曬干，等到白雪覆蓋大地，這些草卷便是牛羊過冬的飼料。草卷與偶爾掠過的幾處紅色屋頂的“木刻楞”，詩意地構成一幅幅草原油畫，美不勝收。

大自然的美，總會啟發和造就具有藝術氣質的人們。畫家、雕刻家、攝影家如此，就連許多建筑大師，也是自然的崇尚者。美國著名的草原式住宅設計者弗蘭克·勞埃德·賴特，其設計的草原式建筑被人們奉為經典并成為建筑樣本，表達了人類回歸大自然的向往。無論哪一類藝術家，其作品創作都出于對生命的熱愛，不只是人類的生命，可能是一幅畫，一個雕塑，一棵樹，一條河，一座山。但凡我們去欣賞一種事物的時候，只要融入生命的主題，就會有完全不同的感受。

出塔爾氣鎮往南一拐，一個意想不到的畫面沖擊了視野。只見層層白云簇擁著不見邊際的森林，有的樹木隱藏在云霧中，有的站在白云上，你追我趕一起向右移動。不，是整座整座的山在移動。云裹著林，林牽著霧，上連天，下連地，云和樹一起滑行，虛實難辨。密密麻麻的樹梢，如云海之中的翡翠。當我們越來越接近的時候，各種樹木在云霧中漸漸露出，好似懸在半空的天兵天將，又仿佛千軍萬馬，整裝奔赴征程。

好氣派的云上森林啊！大興安嶺原始森林，果然名不虛傳。

此種場景，真正呼應了著名史學家翦伯贊所寫的《大興安嶺嶺頂遠眺》中意境宏闊的詩句：“無邊林海莽蒼蒼，拔地松樺億萬章，久矣羲皇成邃古，天留草昧紀洪荒。”

這一望無際的云上森林，平均海拔一千米左右，云霧繚繞，祥云曼舞。雨后的林海，越發顯得精神抖擻，所有的樹木都像洗刷過一樣干凈、挺立。灌木和花草紛紛舉起風的溫暖，兀自招展。相比之下，車輛和行人如同幾粒大米，撒在了林間，頓時融進了博大精深的森林夢幻。

森林是宇宙的智者，它賦予人類無數生命的啟迪，是人類賴以生存的棲身之所。因此，人們總想回到自然中，成為森林風景的一部分。

二

清晨的陽光，拍打著樹林及林子里的一切，滿樹的稠李子、旱葡萄黑加侖、紅山丁以及其他的各種野果，在晨霧中光彩流溢。森林開始活躍起來。各種鳥鳴聲、流水聲，小動物的唧唧聲，樹葉之間摩擦而發出的簌簌聲，林間微風的吹拂聲，共同匯成美妙的森林協奏曲。

松鼠溜出來了，它舉著大尾巴，東一頭西一頭地尋覓食物，忽然“蹭”地一下，又爬上了松樹，還沒等人回過神來，又“嗖”的一聲跳下跑遠了，消失在密林深處。

小石兔機警地從巖石堆里探出頭，快速地蹦到林子間的草地上，它嘴里叼著一片樹葉，轉瞬又鉆進火山巖石的石縫里。石兔的膽子看起來比松鼠小，卻比松鼠更精明，還會察言觀色，連叫聲也討人喜愛。你在林間聽到的尖亮的啾啾鳥鳴，很多時候可不是鳥兒發出的，而是可愛的小石兔發出的聲音。因為這么多特點或者說是優點，小石兔成為眾多山林動物精靈中的名角，也因此有了“只有幸運者才會尋覓到石兔的身影”的說法。

大興安嶺有這樣的民謠：“興安嶺，森林多，野狼狗熊滿山坡。麋鹿狍子碰人頭，山雞雪兔躥上鍋。”駝鹿、馬鹿、黑熊、猞猁、水獺、野豬、狍子等，大興安嶺的野生物種確實很多，數都數不完。小動物可愛，大動物可怖。沒想到的是，大興安嶺的野豬被當地人稱為猛獸，即使老虎、獅子都輕易不惹它。人們對大、小興安嶺地區的野獸排名是“一虎二熊三豬”。野豬、黑熊和東北虎這三種野獸惹不起，一種比一種難對付。

黑熊有與生俱來的霸氣，它們力大膽大，無所顧忌，林區各地幾乎都有黑熊自由闖蕩的身影。眼下不知道黑熊什么時候出來，它就像位北方的老朋友，在林子里東逛逛西逛逛。此刻，或許正在溪邊捕捉魚蝦、掘食鼠類；或許在掏取鳥蛋或舔食螞蟻。前些年，因為砍伐森林，黑熊曾一度遷移不見蹤影，現在不僅回來了，而且數量比原來多了。

森林停伐，深夜支起撮羅子狩獵的人越來越少，人們保護生態的意識越來越強，應是認識到“天地為無欲，其寶常存，故能長久；人心有欲望，其寶喪焉”。

三

林區也是天然的植物園。眼下雖已入秋，林區仍是萬木葳蕤、千山染綠的盛況。森林植物特有的豐腴，用一波波、一團團的綠，舒緩著大地的雙眸和神經。可謂層層青山含碧，滴滴綠水含情。

一只蝴蝶在空中劃了個圓，繞過一片香杜鵑，飛向花叢去了。和風吹來，高大的蒙古櫟葉子微微搖曳，灌木叢小聲傾訴著，直到將自己傾訴成為樹。遠處的鳥或者近處的鳥，偶爾發出幾聲好聽的鳴叫，恍然如遙遠的夢境，在林子深處移動。整個森林，包括眼前的一切都似真似幻。

登高遠眺，萬峰俱翠，微風吹來，棵棵樹木由衷地歡暢。

林木之語，非用心聆聽而不能解，面對迎面而來的日月翻轉，這一片云中森林，以眾多的奇珍異寶，與人們直面而視，林木之心，一目了然。

它們與人類彼此愛護，也相互感恩，并將恩澤收藏于心。森林里的每一棵樹，都是一個生命，它們和人類一樣，明確彼此的定位，期盼著安寧，珍惜著風情地貌和人文情思。

山林，納山之精魂，吐水之靈氣。某種時刻，河流是樹木的代言人，它的清溪，滋潤著每一株花草樹木和每一位進出林子的人。每一棵樹都是歲月的見證，每片葉子都清晰地記載著曾經某些人、某些事的存在。森林是大自然饋贈給人類的給養，人們不能濫用大自然賦予我們的果實。

森林以智慧深邃的思想者身份與我們交談，用始終如一的聲音，教我們如何打開宏闊視野的同時，也縝密地穿透瑣細的生活，給了我們真實的智慧和觸及萬物的力量。

森林給世界留下了共同的記憶，是大自然饋贈給人類的一本經典之作。當我回望那一望無際的云上森林，回想那片原始森林掩映下的一切及護林人，耳畔又一次響起“獻了青春獻終生，獻了終生獻子孫”“堅決保持祖國北方重要生態系統的完整性……”的話語。我們為護林人驕傲的同時，也被他們的堅守及精神深深地感動。

哦！大興安嶺，那一片祖國北疆的云上森林，它鮮明的個性特征，將恒久地矗立在歷史的記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