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北方

我承認北方的冬天含著烈酒

一些鳥朝遠處尋找神的塔尖

犀利的石頭

把黑夜掏出來生火

孤獨的人

寫下駱駝眼里的靜默

廣闊的北方變成一首詩

被某個時刻朗讀

永恒的時間里，我和我的北方

變成一幅素描

我們面呈炭色

等待一場暴風雪的到來

那個一直在戈壁上行走的人

他懷抱一只羊羔

像緊緊抱住了人間

在北方

或早，或晚

雨都要落

為什么不落在北方

或早，或晚

人都要離開

為什么不離開北方

每個人都只愛自己

指尖上的月亮

暗戀本身的美

北方是個離群索居者

消磨著每一個日子

和，種植的愿望

喝不完的酒里裝滿真理

有人長歌當哭

有人蒙頭就睡

我的北方，你背負著黃昏

我背負著空茫茫的雪

覆蓋住來路，覆蓋住歸途

夜是秋月明

中秋將至

月亮跳進了河里

當空懸掛的是它濕漉漉的影子

事發突然

善飲者的酒杯，盛滿了孤獨

抬頭望見的明月，變成長河

我也要跳了

投河如奔月

懷中的巨石，是古老的沉默者

它洞悉命運

和，所有的秋天

海森礎魯

順著風就到達了黃昏

海森礎魯，石鍋煮石頭

曾經的森林，大海，相愛的人

在風聲里走失

捕鯨者造船，伐木者磨斧

有人風塵仆仆

從遠方趕來

打聽失蹤者的消息

萬物懷著睡意

石質的天空，石質的月牙

石質的眼睛注視

石頭打坐，像極了佛陀

點一支煙

我一生最大的遺憾

是無法代替你活著，或者

死去

我們多么相似

我生下你，你又生下了我

就像是雨季過后又迎來一個雨季

相似的河流暗暗流動

我和無數的我匯合在一起

熟悉的陌生人，你為什么越來越沉默

往事過于龐大

真相如一碗毒藥

飲下去，大海變成了淚水的模樣

不會再追問了

點一支煙吧

然后讓它熄滅

致女兒萱萱

在落日到達之前

我將重新做一個母親

子宮孕育著潮汐

我的女兒，你會帶著藍色再出生一次

所有的幸福都是疼痛的模樣

你，在月光下，啼哭

我親吻你，一再地愛你

擦去無人知曉的淚水

我的女兒，萬物蔥蘢

我給你取名萱萱

自然的力量使四季生長

風輕輕吹過，你慢慢長大

在這個世上

最心疼的

是年老的拾荒者

跪著喊冤的婦女

深夜里的陪酒女

更心疼她們偶然露出作為母親或女兒的模樣

最怕看到的

是動物和植物的標本

它們仰頭向上

最后的呼喊停在半空

隨時會變成雨落下來

最擔心的是

羊群和駱駝在戈壁越走越遠

麥子在地里站得太久

我擔心，雨一直下

有人在深夜突然哭出聲

一定有什么秘密藏在曼德拉

空梯子留在石頭里

搬它的人不見了

一匹馬

留下失蹤前的蹄印

黃油熬制的日子

粗鹽接著研磨

我長出蒙古族人的高顴骨

和深邃的眼睛

暴風雪還沒有來

獵人還在山中，追趕那只白唇鹿

寂 靜

接受死，比活著容易

做一個自私的人

往昔的苦楚都變成了白色

在春天下一場雪吧

覆蓋著黑夜的荒原

這生命的紙張，簌簌作響

我愛深淵的塵世

昨天的因，今天的果

無法吐露的秘密在時間里消失

接受沒有懸念的人生

接受落日

讓雪，寂靜地落

村莊與麻雀

比起那些好看的鳥

我越來越喜歡樸素的麻雀

冬天來時

眾鳥往南飛

麻雀們把大雪穿在身上

守著故鄉的枝頭

村頭聚攏的老人們

一生守著泥土的命運

春種秋收，哺育兒女

冬天來時，他們抱緊臂膀

在陽光下瞇起眼抽煙

輕輕在鞋底磕出點點星火

【白愛青，原名白愛琴，阿拉善盟作家協會副主席，阿拉善右旗詩歌學會主席。作品散見《星星》《草原》《朔方》《詩林》等刊物。出版有詩集《若輕的玄機》《日常的河流》，作品入選《中國年度優秀詩歌》《中國新詩日歷》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