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中河岸

陰云密布，

燕子如琴弦。

河邊草地上，老鼠

一只又一只出現，固執地

尋找它們的晚餐。

而我們幾個人在風中喝茶。

光線更暗一些，

寺里有蒼涼的聲音傳來。

河水仰臥著，

帶著大地和山脈的全部重量。

我們還在風中堅持著。

與妻書

妻的白發多了

想她少女未嫁時

如快鹿，如喜鵲，只是遺憾

“不能以我白頭，換她青絲”

秋風勁，葉落歸，才知往日憐惜淺了

才知“短松岡，明月夜”

兩兩相對時

才知人生一世，不過草木一秋

雨水是現成的

他和老伴，早住在鎮上

可鄉下有田。隔些日子

他總要回去，看看，弄弄

汗是自己的

可雨水是現成的

來自天上

地頭邊上沉睡著的一輩輩老人

他知道比世上的親人還要多

他也知道后山那邊

森林繁茂，野獸神秘

從沒人敢獨自走過

晚上，關門歇息的一刻

外面安靜得啊

仿佛外面的田里，什么也沒發生

外面田里，稻子

鮮綠的萵苣，不知是誰種下的

木匠和樹

經過那棵大樹

木匠總是會仰臉認真看看

不知不覺間

搓搓他粗硬的手

走過去了

他還在默默念叨什么

每一次要轉過山坳

他總是忍不住

回頭

再看看

那棵樹

還在

落葉

落葉是寂靜的，

落幾片，又落幾片。

也有的，晃晃，

要落，卻沒落下來。

要有人走過的時候，

葉子才落了下來。

似乎有人經過，葉子才會落。

看著那些葉子靜靜落下，

什么都不想——

那些葉子似乎不是從樹上，

是從天上

落下來一樣。

——而落在人的背影里，

那落葉，才最好看。

公路上巨大的無名機械

夕照里，無名的它，很美；

也就是說，有一種美，可以是沉重的。

也許，還可以說，是它的緩慢移動

沉入了一種古老莊嚴的暮色之美。

墓志銘

我一生的歸處，

就是尋覓一塊今世的石頭，

刻上：這個人出生于黎明，歸去，

只是從命于黃昏的大地。

蘿卜

山里種了那么多蘿卜

不可能每天都吃

也許可以切成條

揉搓了鹽

晾曬在笸籮里

空氣里

到處是蘿卜干的氣味

可以享用一冬一春的氣味

鹽呢

待我給你送去

我已在路上

我說的鹽

你懂

晨書

（仿卞之琳）

還記得嗎，地上的陰影怎樣鋪開了云。

小布谷撒歡，早早上了樹。

你只迷戀月色的更迷人。

屋檐下的蜘蛛敏感，敏感幾月呢？

傷心事反著，陰影里就刻下陽光的金線。

干嗎呢？四月，五月，六月？

枯萎的玫瑰，記著七月。

轉眼，想起你要寄給我的八月，九月。

人鄰，河南洛陽老城人，現居蘭州。出版有詩集《白紙上的風景》《最后的美》《晚安》、散文集《閑情偶拾》《桑麻之野》《找食兒》《行旅書》、評傳《百年巨匠齊白石》等。曾獲《星星》詩刊年度詩人獎、江蘇省首屆紫金?雨花文學獎、全國文化遺產優秀圖書獎、甘肅省敦煌文藝獎一等獎等獎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