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網絡文學的發(fā)展脈絡中，青春小說和言情小說一直占據(jù)著非常重要的位置。網絡文學從誕生之日起，便與青春、青年、情感緊密地聯(lián)系在一起。《致青春》《何以笙簫默》《翻譯官》《失戀三十三天》等青春言情小說收獲了大量的讀者，而這些作品的影視改編也引發(fā)了持久的熱議。網絡言情小說作家與讀者共同建造與守護著言情小說的大廈，試圖在庸常瑣屑的日常生活中為純真的情感保留一席之地，進而在商業(yè)資本的時代浪潮中獲得支撐的力量和詩意的浪漫。

作為言情小說寫作的佼佼者，耳東兔子在數(shù)十年的寫作生涯中為讀者奉獻出《陷入我們的熱戀》《暗格里的秘密》《三分野》《第二十八年春》《深情眼》等多部令人閱之難忘的作品。考察其多年的創(chuàng)作，會發(fā)現(xiàn)作家以樸素體貼的感知方式，耐心而執(zhí)著地講述都市青年男女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并在成長的過程中實錄世情的紛擾與親情的冷暖。在耳東兔子筆下，男女主人公愛情的萌發(fā)地常常為中學校園，男主人公睿智帥氣，是老師和同學眼中的天才型少年，女主人公則可愛靈秀，她們雖不是天賦異稟的學霸，卻能夠通過后天的努力，實現(xiàn)愛情和事業(yè)的雙豐收。然而，在“有情人終成眷屬”前，作者沒有回避逐愛路上注定要面對的風波和挫折。耳東兔子喜歡在“甜寵”的愛情設置中融入“虐戀”的情節(jié)和色調。譬如，《陷入我們的熱戀》里的陳路周在父母的原定計劃中需出國留學，這意味著他和徐梔的愛情剛剛萌芽就要面臨分離。而《三分野》里的徐燕時與向園，《第二十八年春》里的陸懷征和于好，皆因家庭變故或誤解隔閡而黯然分離。然而，真愛的力量又是無敵的，在宛如宿命般的機緣牽引下，相愛的男女還是會相遇，終成眷屬。耳東兔子的言情小說多以大團圓為結局，她似乎不愿也不忍筆下的人物陷入凄苦無望的悲慘境地，而是煞費苦心地設置男女主人公再續(xù)前緣的橋段，并以“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童話式結尾作為收束。

耳東兔子的小說明顯帶有青春文學飛揚而浪漫的氣質。她經常采用細膩柔婉的語言、意氣盎然的語調和現(xiàn)實主義的筆法敘寫中學校園和大學生活的緊張、活潑、青春與懵懂。在青蔥歲月的回望中，純情的少男少女們目光流盼，教室、操場、運動會，夏日的鳴蟬與冬日的瑞雪，鮮活的畫面感和日常生活的細膩感撲面而來。朦朧的初戀成為少男少女們向上的動力，而真摯的友情則滋養(yǎng)著他們的成長。

值得注意的是，耳東兔子書寫的雖為現(xiàn)代言情小說，人物也是當下時代中的都市青年，但在“現(xiàn)代”的外表下，卻顯現(xiàn)出“古典”和“傳統(tǒng)”的面貌，內蘊著才子佳人小說的情節(jié)模式和倫理取向——當“才子”落難之后，“佳人”則不離不棄，并通過實際行動，向戀人表明心跡，最終克服重重困厄，攜手步入婚姻殿堂。例如，《暗格里的秘密》中的丁羨和周斯越打小相識，在共同成長的歲月中，情竇初開的兩人互相喜歡。后來，周斯越遭遇家庭的巨大變故，原本殷實的三口之家逐漸墮入困頓。敏感的周斯越與父母一起搬遷到異地，主動斷絕了與丁羨的聯(lián)系。然而丁羨卻不肯放棄這段情感，她理解周斯越的無奈，依然矢志不渝地愛著他。經過不懈的努力，丁羨考取了周斯越所在的大學，重續(xù)前緣的兩人從此恩愛兩不疑，在廣闊的天地中并肩同行，共赴幸福的新征程。此外，《陷入我們的熱戀》里的徐梔和陳路周，《他從火光中走來》中的南初和林陸驍，均為少時相遇并情緣深種。然而，接踵而至的變故和詭譎的世事迫使戀人們分隔兩地。可堪慰藉的是，外界的困擾和時間的流逝并沒有熄滅愛情的火焰，懷揣愛意的情侶仍癡心不改，兜兜轉轉中有情人得以長相廝守。這樣的感情古典而唯美，作者將東方式的、古老而堅貞的情感關系再度復活，為讀者建造了一座華美的愛情城堡。在這個夢幻般的詩意空間里，現(xiàn)代男女們上演著“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的古典愛情傳奇。

事實上，耳東兔子在小說中試圖通過“愛情”來修復青年與父輩及外部世界的關系。或許是對時代的深切思考，或許是對人性的深層透視，作家發(fā)現(xiàn)了生命的殘缺，感受到青年們所遭受的傷害與磨難。因之，愛情被寄予厚望，承載著救贖的重托。純澈的愛情可以化解存在的虛無，修復青年們的情感創(chuàng)傷，并促使他們重燃對生命和世界的信念。熟悉耳東兔子小說的讀者都知曉，她筆下的青年男女在成長道路上均會遭遇磨難，那些丑陋的、灰暗的、猥瑣的、狡黠的暗影潛伏在日常生活里，并形成持久的精神暗傷。譬如，丁羨的父母重男輕女，她在不被重視的家庭中獨自委屈和傷懷。天才型的學霸陳路周被生身之父遺棄，又因為太過優(yōu)秀而被繼父所忌憚，從孩童到青年時代，他無法從家庭中獲得安全感，只能被動而無奈地服從長輩們的安排。李靳嶼的母親厭惡自己的丈夫，并將這種厭惡延續(xù)到兒子身上，母親的偏執(zhí)和冷酷深深地傷害著李靳嶼，致使他患上了抑郁癥，不得不終止學業(yè)，遠走他鄉(xiāng)。當然，除了來自原生家庭的傷害，他們同樣躲不過外部世界的傷害與磨礪。“長的是磨難，短的是人生。”張愛玲這句名言如讖語般籠罩著他們的生活。面對世間的種種殘缺和斷裂，借助愛情的有情之眼，作家敞開青年人的精神困境和現(xiàn)實遭際，使得她筆下的言情故事在浪漫純真的同時涌動著控訴的欲望和重塑的激情。

誠如《陷入我們的熱戀》里陳路周的內心獨白：“永遠不服輸，永遠都充滿希望。如果墻塌了，他就建城堡，如果太陽沒了，他就是光。就像書里說的那樣，他有著明確的愛，直接的厭惡，真誠的喜歡和站在太陽下的坦蕩，可以大聲無愧地稱贊自己。”這不僅是陳路周的自我期許，更可視為一代青年的入世宣言。在復雜的生活景觀和現(xiàn)實邏輯中，我們依然能夠感受到青年們蓬勃向上的勇氣和真誠正直的風骨。因為愛情作伴，因為信念不倒，小說中的青年們收起個人主義孤傲和冷漠的面孔，攜帶著使命意識融入世界中去。生命整體性和關聯(lián)性的揭示，情感的深度開掘與青春親和的文學書寫使得耳東兔子的言情小說在守護浪漫純真的同時抵達生命的本真與壯闊。

（作者系溫州大學人文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