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樹勇

　老樹作品

長滿荷葉的荷塘邊，兩位頭戴禮帽的男士迎面而坐，配上獨具特色的六言題畫詩“春風起處看花，荷塘岸邊吃茶。世間從來不易，且度有限生涯。”——一幅氤氳著濃濃鄉(xiāng)野情趣的水墨漫畫令人眼前一亮。從2011年起，“@老樹畫畫”開始在微博平臺發(fā)布漫畫，收獲超255萬粉絲關注。粉絲們不僅在線上賞畫，還在評論區(qū)用“打油詩”留下各自賞畫的心得隨筆，形成獨特的互動空間。

“@老樹畫畫”本名劉樹勇，1983年畢業(yè)于南開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系，現(xiàn)為中央財經(jīng)大學文化與傳媒學院藝術系主任、教授，合著有《中國書法導論》《圖文二十世紀中國史》《中國當代攝影批評文叢》等，相關畫作曾登上央視春晚舞臺。近日，我們來到劉樹勇位于中央財經(jīng)大學的工作室，聽他講述研究視覺語言的心得，聽他分享用漫畫表達人生感悟的創(chuàng)作故事。

注重文史哲積累

在老樹記憶里，大學時，全社會的讀書氛圍濃厚，人人渴望知識，朋友們的聊天話題離不開詩集與小說。“上世紀80年代，我們沒有電腦、手機，中國還未全面接入互聯(lián)網(wǎng)，獲取知識只能靠閱讀。”

老樹說，當時的印刷廠還不具備數(shù)字印刷條件，大都用鉛字版印刷。“一本書如果幾千頁就得有幾千塊板子，可以堆上一整屋。”他生動地比劃道。那時的書都采用凸版紙，紙張很脆，一折角就容易掉，但因為從業(yè)者嚴謹認真的工匠精神，用這一老式印刷法制作的書籍錯誤很少，因此老樹將許多繁體豎版的舊書珍藏至今，“根本舍不得扔掉，太寶貴了。”

老樹尤其愛好哲學，他形容：“哲學如同空氣一般存在。”他特別喜歡的哲學書是《理想的沖突》，因為這本書幫他理清了很多問題，讓他系統(tǒng)地認識到人性的構成，找到了理解自己內(nèi)心的切入點。“我得以明白‘我是誰，為誰而活’。”老樹說。青年時期的大量閱讀幫老樹搭建起認知世界的框架，他在頭腦中建立了相對完整的知識結構，這對他日后的研究與創(chuàng)作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

對于閱讀，老樹認為不必在意讀過多少本，重要的是和書建立關聯(lián)，讓知識真正進入自己的頭腦，滲入思維，成為修養(yǎng)，這樣書里的內(nèi)容才會真正改變我們。此外他還格外強調(diào)文史哲閱讀積累的重要性。“文史哲類書籍被不少人稱作無用之學，但實際上文學開拓想象力，歷史提供經(jīng)驗坐標，哲學提供世界觀方法論。有了想象力、經(jīng)驗和方法論，做什么都會有幫助。”老樹說，這就是無用之學的大用途。

閱讀培養(yǎng)思辨力

閱讀積累的人文素養(yǎng)不僅讓老樹形成深度的思辨力，也為他的專業(yè)研究帶來強大支撐。老樹告訴我們，視聽藝術看似抽象、模棱兩可，其實自有門道。例如他提到沃林格的《抽象與移情》，有助于學者理解抽象藝術，在其中找到清晰的脈絡。老樹還提到阿恩海姆的《視覺思維》，“不僅文字是思維的工具，純視覺也有思維。”因此不能憑直覺去理解，而要用理性介入。

他曾被一個問題深深困擾。“從小到大都聽到一句話，藝術是相通的，可如果藝術真的相通，為什么還分這么多門類？”為此，24歲的劉樹勇用一年時間收集大量資料，嚴謹證明假設，最后寫出一篇1.8萬字的文章《藝術的自律性》，來論證不同類型藝術間的不可替代性。

除了理論研究，老樹還從興趣出發(fā)進行藝術實踐。他回憶道，自己的首次陶藝創(chuàng)作以失敗告終。“吭哧吭哧畫了7天釉彩花紋，燒制24小時，最后得到一堆起泡的碎瓷片。”老樹發(fā)現(xiàn)，從前掌握的繪畫規(guī)律無法用在陶藝上。對視覺語言的研究和實踐，讓他意識到直覺和理性結合的重要性：“直覺只能停留在想法層面，理性的系統(tǒng)訓練才能將想法付諸實際。”

閱讀形成的人文積淀與做研究形成的理性思考相得益彰，讓老樹得以充分表達想法，將其轉(zhuǎn)化為一張張富有人文底蘊的漫畫作品。但對老樹來說，在繪畫中不斷找到真實的自我，才是促使他持續(xù)創(chuàng)作的靈感源泉。

用漫畫與讀者共情

“大學期間一個偶然機會，在畫展上看到齊白石和徐悲鴻的真跡后，我就對繪畫產(chǎn)生了濃厚興趣。”老樹說，那時他把錢幾乎都用在了畫畫上，買畫冊、訪名家，一度還想從他就讀的南開大學中文系轉(zhuǎn)學到天津美術學院。

但就是這樣一份近乎“癡迷”的喜愛，卻在幾年后戛然而止。“那時候我畫齊白石的蝦，畫徐悲鴻的馬，都畫得不錯呢。但那只是用我的努力證明有齊白石、徐悲鴻存在，根本沒有‘我’在。”因為找不到“自己”，他從1986年開始放下畫筆，一放就是20年。

再拿起畫筆，已是2007年。“那時父親生病，手術前的那晚，心中塞滿焦慮和煩悶，就想找點事兒排解一下。”回憶起“第一幅”畫的創(chuàng)作過程，老樹歷歷在目：“隨手找來一張練字的紙頭，連墨水都沒有，蘸著鋼筆水就這么畫了一個靠著樹的長衫男子。”

“后來一看，誰都不像，好像是可以按照這個路子發(fā)展下去，這就像找到一個只屬于我的詞語，這個詞語可以擴成句子，形成文章。”老樹說，長衫男子的符號已成為他表達自我心境的載體，“他可以賞花，可以喝茶，可以冥想，可以是我自己，也可以是看我作品的人。”

“繪畫不僅處理各種符號間的關系，也處理我與外在世界的關系。閱讀是汲取和輸入智慧的過程，繪畫、寫詩等藝術創(chuàng)作則是對生活理解的具體實踐。在‘輸入—輸出’的循環(huán)中，我有所遇，我有所見，我有所思，最后我有所表達。”就這樣，老樹在畫中找到了自己，得以從容自處。

找到自己后，如何打動別人？老樹談到兩個關鍵：“首先，你自己要喜歡，畫作必須來源于靈感的迸發(fā)；另外，畫作要以廣泛的知識和深厚的人生經(jīng)驗作為積淀，我們常說文史哲不是用來言說的，而是用來體驗的。”

當然，老樹的題畫詩也是吸引大家在畫前駐足停留的重要因素。他的詩和畫互為注解，共同構成表意空間。“語言要成為橋梁，而不是一堵墻。”老樹說，他寫詩特別注意在古意中嵌入煙火氣，雅俗交融，這樣能讓讀者在會心一笑中看到自己的生活，“就像這首‘榮辱得失都見過，名利想透皆是空，如今唯一還惦記，雞蛋煎餅卷大蔥。’”

在老樹的微博評論區(qū)，不少網(wǎng)友也模仿起老樹詩體，留下自己對生活的體悟和調(diào)侃，這讓老樹覺得很親切：“大家在短時間內(nèi)聚在一起，從現(xiàn)實的糾結和壓力中釋放出來，這就好比老友突然造訪，一起喝幾杯茶敘敘舊，散去后再回歸各自的生活。”

前不久，老樹在蘇州辦了名為“好玩兒”的畫展。采訪最后，老樹一邊翻開畫展畫冊，一邊介紹作品的創(chuàng)作背景，時不時還被自己的詩句逗樂。“好玩和有趣可以是每個人的內(nèi)心追求。”老樹說。

（本文配圖由受訪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