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特意穿了‘新中式’衣服，因為要來這個歷史悠久的建筑”，香港作家聯會理事、香港特區公共圖書館藝術顧問、兒童文學作家潘明珠站在有著700年歷史的宏恩觀、如今的北京中軸線博物館觀書殿中，笑意盈盈地對記者說道。她的手上捧著自己最新出版的童書以及香港兒童文學活動的文創。今年春天，中國作協舉辦的港澳作家回家活動上，我們有機會與潘明珠，香港女作家協會主席、香港兒童文學聯會會長、作家、編劇周蜜蜜，以及澳門筆會常務副會長、澳門文化界聯合總會顧問湯梅笑一起，聊聊港澳兒童文學的歷史傳承、發展變化和未來方向等議題。

看似“貧瘠”實為富礦

周蜜蜜在中國現代文學館前留影

提起港澳的兒童文學，多數內地讀者都較為陌生。周蜜蜜告訴我們，香港的兒童文學，以往被人笑說是文學中“小兒科的小兒科”，報刊雜志刊登得少，從事創作的作家也寥寥無幾。但周蜜蜜說，香港的兒童文學是一個承先啟后的事業。她以自己為例，為記者追溯出一條清晰的歷史脈絡。

著名作家黃慶云

周蜜蜜從自己的母親，著名作家黃慶云說起——黃慶云是香港第一代兒童文學作家。抗日戰爭之前，黃慶云從廣州到香港大學寄讀。目睹失去雙親、流落街頭的孤兒現狀，黃慶云在導師的指導下創辦了香港第一本兒童文學雜志：《新兒童》（半月刊），并邀請當時在香港的作家許地山等為雜志撰稿。精通梵文的許地山翻譯了很多印度民間故事，也以落花生為筆名，寫了很多對學生和小朋友有教育意義的故事。去約稿時，黃慶云經常和許地山的兒女一起聽他講故事。許地山很快答應撰稿，并為雜志寫出了《螢燈》《桃金娘》等故事，也鼓勵黃慶云寫文章。在前輩們的鼓舞下，黃慶云也投入到了兒童文學創作中，以香港本地小朋友的真實生活為素材創作故事；也編兒童劇、做兒童劇場請孩子們觀摩。給予了很多孩子心靈撫慰和價值引導。香港作家黃霑、林燕妮都曾是《新兒童》雜志的小讀者，后來也都曾寫文章紀念這本雜志。

左起：許地山，許燕吉，周俟松，周苓仲。1940年

值得一提的是，小讀者中有一位叫何紫的男孩，抗戰時經常去小童群益會借雜志看，受雜志影響至深。長大后的何紫成為了一名小學老師，并以自己經歷為原型創作了《童年的我》《少年的我》，被評論稱為“另外一種香港史”。在黃慶云的建議下，何紫在香港創辦了第一家專門出版兒童文學和青少年讀物的出版社——山邊社。同樣，何紫也鼓勵周蜜蜜去創作，周蜜蜜在報紙連載的長篇小說《兒童院的孩子》就是由山邊社出版，并獲得了香港第一屆中文文學創作獎雙年獎的兒童文學組獎項。在周蜜蜜看來，何紫將畢生的精力和心血都獻給了創作和出版兒童文學，何紫因病去世后，原本更偏向成人文學創作的周蜜蜜決定把兒童文學這條路走下去。

潘明珠在采訪期間寄語小讀者

湯梅笑在中國作家協會留影

而澳門的兒童文學一開始情況也并不樂觀。湯梅笑告訴我們，澳門的文學圖書出版很長時期處于貧瘠狀態，兒童文學創作更是起步遲，略顯荒蕪。1985年開始，在香港作家東瑞的推薦下，香港綠洲出版社兩度出版了她的兒童故事集《愛心樹》。期間她也在香港新雅文化事業有限公司、獲益出版事業有限公司等出版過幾本兒童文學合集，之后便沒有在兒童文學苗圃上耕作了。2022年，廣東作家曾平標和澳門作家廖子馨聯袂創作出版了澳門題材的兒童報告文學作品《中國的孩子》，通過該書打開一扇了解澳門的窗口，立體呈現澳門孩子的家國情懷。在湯梅笑看來，澳門的書市中兒童圖書來源豐富，不愁沒有讀物，只是相對缺少本地作家的作品。

令作家們高興的是，在一系列政策的支持下，港澳兒童文學也不斷煥發出新的生機。

香港書展上聚精會神看書的兒童。人民網 嚴小晶攝

每年，香港國際書展上都會專門設立“兒童天地”閱讀活動，并邀請作家進行講座。特別是2023年，以兒童文學為書展主題，舉辦了多位兒童文學作家作品展覽，舉行多場講座及新書發布簽名會，吸引成千上萬的兒童讀者參加。也有商業機構資助千名學生每位150元港幣的書展購書券，以更為實在的舉措，促進青少年兒童閱讀。如今香港兒童文學創作，仍以繪本、童話及短篇等文類較多，一些80后年青畫家的優秀繪本還被譯成德文、英文在國外出版。

湯梅笑說，在澳門，政府牽頭向青少年兒童推廣閱讀、促進閱讀風氣，是在回歸后才開始的。澳門每年由書店舉辦三個大型書展，展銷各地圖書，其中童書所占的比例并不低。此外，主流書店近年來與各學校圖書館合辦校園巡回書展，平均每個月兩三次進入不同的學校推廣，方便學子選購心儀圖書，這種模式得到家長的支持和學生的歡迎。

推廣樣式多樣，充分擁抱新媒體

在采訪過程中，記者注意到，港澳兒童文學在宣傳推廣方面的一個顯著特點便是充分擁抱、利用各種新媒體平臺及舞臺演藝等形式，讓廣大青少年通過不同途徑獲得文學的滋養。

香港“趣看文言戲劇教育計劃”工作坊

潘明珠認為，兒童文學可抓緊與戲劇或影視媒體合作，積極融入國家規劃的粵港澳大灣區文化發展機遇。早在千禧年之初，潘明珠主持引入了一套美日合作出版的“溫情童話寶庫”，負責把童話繪本的影像及配音制成中文版，邀請演藝明星周潤發、蕭芳芳等做故事旁白，在當時大獲好評。她與姐姐潘金英合作的繪本《神奇的毛衣》，曾由香港的7A戲劇組選編為舞臺演出，輔以韓國音樂劇演員慎惠智的說唱，新穎形式為兒童帶來創意啟迪；明年，她還計劃與舞蹈家合作，把繪本編成舞劇。在電子書方面，她出版了“動物之光”中華文化電子故事系列，亦已被翻譯為多國語言，通過動物燈，讓孩子在睡前親子故事時光中得到中華文化的熏陶。

澳門兒童劇演出

而而澳門兒童文學也與新媒體的出現相伴發展。相比于出版業，澳門戲劇創作與演出相對活躍，回歸后，更有不少劇團致力于服務兒童，比如專注于兒童劇創作及演出的“小山藝術會”、兼具創作表演和藝術教育的“大老鼠劇團”、以“偶物”為劇場元素的“滾動傀儡另類劇場”等……湯梅笑回憶，2015年，澳門筆會集合愛兒童、愛文學的文藝工作者，推出“童一枝筆＂兒童文學系列活動，出版原創刊物和繪本精選。為支持本土創作的宣傳推廣工作，“童一枝筆”團隊到學校、圖書館、社團以及戶外舉行兒童故事會和閱讀講座，山間、公園、湖畔、休憩區、博物館前地等響起孩子們的快樂笑聲。幾年間，“童一枝筆”團隊攜帶作品進校園，舉辦閱讀講座超過30場，逾3000人參與；又與劇社協辦親子劇場，推廣形式多樣。此外，他們還在喜馬拉雅和微信建立公眾號和聽書網臺，并曾與中央人民廣播電臺“華夏之聲”合作，將故事音頻傳到廣東等地。“憑此種種，讓澳門兒童文學被看見、被關注。一系列創作與推廣工作均得到政府有關部門的經費資助，由有志者業余勤奮操作，有很多環節還是義務的。”作家們努力創作，在內地也出版了精美的兒童繪本，開拓市場，實現“零”的突破。湯梅笑說，這是“澳門兒童文學的自覺時期”。

為未來培養讀者和創作者，需要共同努力

近年來低結婚率與少子化現象在港澳社會中也頗為常見，因為數量“少”所以養育“精”。政府、學校、家庭、社會，都非常重視青少年閱讀習慣的培養。越來越多人認為，親子共讀不僅可以提高青少年的閱讀能力和興趣，還能進一步促進親子關系，更是家長與孩子攜手共同成長的過程。湯梅笑介紹說，澳門公共圖書館和文學社團經常舉辦親子閱讀活動，親子閱讀觀念在家庭中比從前有更多普及與認同。但湯梅笑也提到，共讀與否跟家庭情況相關，收入偏低家庭、單親家庭等存在著共讀的實際困難，“生長在這類家庭的孩子尤其應該得到老師的關心和指導，利用好在校的時光，并通過與家長溝通，促進家校合作”。

香港“兒童文學走走看看”活動，去金庸館

學校也是推廣青少年閱讀的另一大陣地。澳門教育暨青年局每年對各學校圖書館給予專款資助，作添置圖書和期刊用。2007年開始，又推出“學校閱讀推廣人員計劃”，學生人數超過900人的校部，可獲資助聘請一名全職閱讀推廣人員；學生人數低于900的則可聘請半職人員。據湯梅笑介紹，閱讀推廣員除了協助學校采購及圖書館管理工作外，須根據學校的教學目標，制訂推廣計劃，開展各式閱讀活動。相關社團機構每年舉辦閱讀推廣培訓班及講座，幫助有志人士和從業員提高水平。此外，澳門基金會每年也會組織澳門作家進校園談閱讀和創作。該會主辦的“澳門中學生閱讀報告比賽”，至今已連續舉辦29屆，在推動青少年閱讀方面取得突出效果。

親子共讀活動在澳門

總之，港澳地區青少年閱讀風氣日漸上升，卻還欠缺些熱度。需要政府、學校和民間各方力量共同發力，進一步擴大青少年閱讀人群，讓閱讀更加日常化。正如周蜜蜜所說，作為青少年成長必備的第一能力，閱讀不僅提供各種各樣的知識，還能激發孩子們的想象力和創作能力，“沒有想象力就沒有創造力，人類文明甚至會有停頓和倒退的危險，因此培養青少年兒童的閱讀興趣和能力，就是培養更多的讀者和創作者”。

交流互動穩步進行，相互促進共同發展

潘明珠向記者展示近年的交流活動圖頁

港澳與內地的兒童文學交流一直穩步進行。周蜜蜜參加過歷年來香港和上海的兒童文學作家交流會，也參加過“全國十大好書”評選工作、“南國書香節”、冰心兒童圖書獎等活動……在交流過程中，她有機會向陳伯吹、孫幼軍、葛翠琳、任溶溶、圣野、張秋生、金波、高洪波等兒童文學大家當面請教；還曾在香港與國際安徒生獎得主曹文軒一起參加巡回書展和演講。參加這些活動，不僅交流了創作，也收獲了友誼。周蜜蜜最難忘的，是參加“陳伯吹國際兒童文學獎”的評選工作，并為百歲的任溶溶先生頒發“兒童文學杰出成就獎”和宣讀授獎詞，“親眼見證了為兒童文學事業鞠躬盡瘁的榜樣”。這兩年，她也開始投入大灣區的兒童文學創作與交流，去年出版了大灣區兒童文學系列科幻小說《精靈綁架案》，并獲得兒童文學獎項。

大灣區兒童文學系列科幻小說《精靈綁架案》，周蜜蜜 著

在湯梅笑看來，澳門的兒童文學雖然非常“國際化”，即市面上能看到葡語等引進書籍，但本土創作及交流發展一直是需要直面和解決的問題。

《童文匯》創刊號發布暨“猜猜它是誰”——大灣區小學生同題創作大賽（澳門區）頒獎典禮

2020年11月19日，中國作協兒童文學委員會2020年年會暨粵港澳大灣區兒童文學高峰論壇在廣州舉行，主題為“滿足人民美好生活需要，推動中國兒童文學高質量發展”。港澳與內地的兒童文學作家、評論家們從兒童文學創作、理論評論建設、編輯出版等角度交流了一年來的觀察與思考，關注的重點除了愛國主義、英雄書寫、城市兒童文學創作之外，也包括中國兒童文學的國際交流。來自澳門的作家鄧曉炯曾在論壇發言中提出：“如何推動澳門兒童文學‘走出去’，接觸更廣闊的讀者群體？又如何將包括大灣區在內的內地不同地區的優秀兒童文學作品‘請進來’，介紹給澳門的讀者或觀眾？”湯梅笑說，就在2021年，民間社團澳門兒童文學協會成立，計劃與澳門筆會同行，把澳門兒童文學的“餅”做大：“筆會是作家組織，主力集中于創作、出版文學期刊、舉辦文學評獎等；兒童文協統合不同力量，成員多為教育工作者，搭建一個全面發展平臺，包括親子閱讀、學術研究、出版、展覽、演出、故事團隊培訓等”。目前，澳門兒童文協創辦有綜合年刊《童文匯》，內容為年度優秀作品精選推介、兒童文學雜談和學術論文、大灣區兒童文學創作比賽獲獎作品等。

談及港澳兒童文學未來的發展，潘明珠希望，“期盼我們港澳的兒童文學作家，通過多交流，匯入祖國兒童文學的大路上，并努力走出去，四通八達邁向國際兒童文學的版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