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國慶節前夕，一部名為《攀登者》的電影引發熱烈反響。這部電影以中國登山隊于1960年和1975年兩次登頂珠穆朗瑪峰，完成世界首次北坡登頂并實地勘測珠峰“中國高度”的真實事件改編。無獨有偶，2025年，張曉惠與姚夢合作了一部長篇報告文學，也是名為《攀登者》（江蘇人民出版社2025年5月版）。這部作品以江蘇徐工集團攀登世界工程機械高峰作為書寫對象，通過深度采訪19位獨具“勞模精神和工匠精神”的一線工作者，生動展現徐工從中國制造到中國創造、從中國品牌到世界品牌，為中國式現代化提供典型案例的輝煌歷程。電影《攀登者》和報告文學《攀登者》屬于不同媒介的文藝形式，表現的年代從上世紀六七十年代跨越至21世紀的新時代，一個是攀登世界地理的最高峰，一個是登臨世界工程機械制造的最高峰，但它們都有著高度同一的主旨意向與精神流脈，那就是以篤行不怠、久久為功的精氣神勇攀世界高峰，彰顯中國精神、中國力量和中國高度。

報告文學《攀登者》對于徐工集團的表現十分獨特。對于這樣一個“大國重器”，書寫的視角可以有很多，譬如按照時間順序做“大歷史”式的全景式勾勒，鋪陳徐工數十年發展歷程的編年史等等。但該作并沒有這樣做，而是選擇徐工集團不同部門與崗位的19名全國勞動模范、大國工匠、全國五一勞動獎章獲得者等代表性人物個案為書寫重心，以這些人物畫廊、人物檔案、人物傳奇，從毛茸茸的“小歷史”當中透射徐工的風雨歷程、觸摸徐工的傳奇脈絡。這樣一種串珠式人物型報告文學的寫法，使19位人物構成19個速寫式的人物小傳，每個人物小傳都會凸顯其個性、品格及其立足崗位所做出的獨特貢獻，呈現其生活與工作的亮點、焦點、痛點或難點。譬如，以柔弱雙肩撐起大國“機械夢”的臂架結構設計專家、產品設計師付玉琴；從工段長回到普通工人崗位，繼而奪得全國冠軍的劉文生；一家三代徐工人、有著“最美奮斗者”美譽的工段長郁小明；“世界第一高”舉高噴射消防車研制團隊領頭人張軍；液壓事業部副總經理、高端液壓閥領域的技術“大拿”景軍清；由技校生成長為“塔尖技能人才”的徐工技師學院教師李攀攀；“世界第一吊”的總設計師孫麗；以電焊鑄就工匠精神的高級技師張懷紅；獲得全國職工技能大賽行業最高獎的“00后”調試工人孟凡東；研發成功國內最大噸位液壓挖掘機的總設計師楊裕豐等。可以說，這些身處徐工集團第一線的人物都是鮮明的“這一個”，他們的小傳實際上構成了整個徐工的大傳，使讀者從中能夠深切感懷徐工的歷史、由衷贊嘆徐工的今天、激情暢想徐工的未來。

作品對一個個鮮活的“攀登者”的再現，又使徐工集團作為中國裝備工業標志性品牌的“攀登者”形象呼之欲出，并清晰地呈現在我們面前——“我國第一臺汽車起重機、第一臺壓路機在徐工誕生；今天,徐工移動起重機、成套筑路機械產銷量已多年位居全球第一，成套混凝土機械、樁工機械產銷量全球數一數二，產品出口190多個國家和地區。覆蓋97%的共建‘一帶一路’國家,徐工在工程機械行業穩居中國第一、世界第三。”而徐工漢云工業互聯網平臺和“5G全價值鏈智能工廠”的投入應用,無人駕駛掃路機、5G遙操智慧駕艙、輔助吊裝和遠程專家等眾多新產品和新技術的問世，使得這一永不停歇的“攀登者”又一次領軍行業潮頭、盡顯時代風騷。作品所描述的各具代表性的“攀登者”，也揭示出源自1943年華興鐵工廠的徐工集團八十余年來篳路藍縷、厚積薄發、勠力前行之內在因緣與成功之道，那就是“賡續紅色血脈、傳承紅色基因的產業報國情懷，深厚的產業積淀，強大的創新激勵機制，凝聚世界智慧的優秀群體，全球頂尖的創新能力，一往無前、堅韌不拔的創新精神”。在此，“血脈”“情懷”“機制”“群體”“創新”是閃耀其間的關鍵詞。這無疑是發現與破解徐工集團登頂高峰的密碼，也是揭示立足中國大地、自立自強構筑現代民族工業的示范性路徑之所在。

十年前，張曉惠寫出了長篇報告文學《北上海，這片飛地上的愛恨情愁》。這部作品聚焦鹽城大豐的“上海農場”——一塊混合著監管、教育和勞動性質的特殊“飛地”，著力書寫這片蠻荒偏遠之地所呈現的真善美與假惡丑，反思人在歷史長河中的地位與價值。十年之后，作者又奉獻出她的新作《攀登者》。在我看來，盡管兩部作品的題材迥異，但關注人的命運、思忖人與時代的關系、描摹生動的人物形象卻是一脈相承的。如果說，《北上海》還有著較強的偏于歷史事件敘述的時間性，那么，《攀登者》則凸顯出人物個案表達的空間性，也就是說，它以人物形象的再現結構全篇，徐工歷史發展的時間性隱匿其后。這種串珠式的結構方式顯然主要是以“人”為中心，是一種對文學性表達的自覺追求，而非公文寫作式見事不見人的企業“大事記”。此舉也為當下報告文學對于重大工程、大型企業的書寫提供了可資借鑒的范本。

在報告文學的敘述當中，除了使用敘事性話語之外，還可以運用非敘事性話語，以達到釋義與拓境的修辭功效。報告文學《攀登者》在此方面亦多具可點贊之處。譬如，作品里有對于攀登高峰的讀解——“攀峰,就要有敢于跟難題較勁的勇氣,就要有沉下心專心創新的態度,就要有實現志向的善謀”，在此，“勇氣”“態度”和“善謀”就成為“攀高峰”內涵的確指，也熔鑄著作者的全新感悟。再如對于“工匠精神”的闡釋，作品里寫到：“工匠精神就是堅持將一件事做到極致。不僅是精益求精的敬業,更是與時俱進的創新,窮盡一生磨煉自己的技能,凸出技藝技能和精益專注,賦予產品生命與價值”。我們從這里不僅能夠領會到“工匠精神”之“精益求精”的常規涵義，更能發現作者給予它的新意，即“將一件事做到極致”和“與時俱進的創新”。這就使得建立在原生意義上的詞語獲得了意想不到的“拓境”效果，給人以世界觀、人生觀與價值觀的全新啟迪。

（作者系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