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常在的“文”與“質”

中國網絡文學經過30多年的發展,從野蠻生長到有序發展,何常在是見證者、親歷者。
隨著互聯網新媒體的興起和蓬勃繁榮,網絡文學率先打開了我們今天所說的“新大眾文藝”的賽道。在這一契機下,崔浩成為了“何常在”。2008年,何常在的第一部小說《人間仙路》在起點中文網發表,此時也正是網絡小說“玄幻仙俠”類型當道的階段。故事講述了一個叫張翼軫的山村少年受道士哄騙,意外踏上修仙之路,從凡人成長為地仙的故事。何常在在行文過程中,已經有意識地將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與哲學內核引入仙俠網文升級的爽感中,以文學性來滋養類型文敘事套路的干硬與疲勞。就分卷目錄所示,每一卷的標題均出自詞牌名。主人公的名字“翼軫”取自中國天文二十八星宿中南方朱雀第六宿翼宿與第七宿軫宿的合稱。在故事架構上,以中國神話傳說為基底,建構出人仙妖三界的境界體系;以道家哲學為內核,將修仙縹緲落地為人間自我成長的價值追尋。雖然《人間仙路》因其敘事節奏和懸念設置上的失衡和不足,在仙俠文當道的網文市場中沒能嶄露頭角,但卻讓何常在在圓了自己“武俠夢”的同時,也找到了能充分發揮自己優勢的類型文和文筆疊加buff的創作新方向。
2010年開始,何常在轉向了現實題材網文創作,先后在官場文和商戰文上持續發力。在寫作過程中,首先擺在他面前的一個問題,就是傳統題材如何寫出“網感”?
傳統的官場小說注重塑造主人公心靈的成長史,著力凸顯知識分子在多維的微觀權力關系網中所面臨的來自精神世界的矛盾沖突;特別是善于運用反諷修辭,來修飾知識分子在傳統道德和生存困境,呈現出“內向型”的反思邏輯;到了網絡文學這里,文體特質要求類型創作改變傳統官場小說的寫作邏輯。何常在的《官神》做出了有益的嘗試,并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他以“重生+晉升”設定,用“外揚型”的個人行為邏輯取代了傳統官場小說“內向型”的反思邏輯,主人公夏想自掛12年的重生記憶,從縣委書記秘書,一路精準踩點,在權力博弈中實現草根逆襲的華麗變身。傳統官場小說的“重”,在網絡文學這里,以“輕”“爽”自成一派。但當我們能捕捉到主人公夏想之名與“瞎想”諧音時,便能意會到何常在在小說之外留下的“爽外之痛”。
同樣,與傳統商戰小說內嵌家族史詩性不同,網絡商戰小說凸顯的是個體在國家日益強大的經濟發展紅利中的大有可為,展現的是新時代人才在商戰博弈和人性較量中對自身價值感的重構。2014年1月,商戰小說《交手》就以虛實交織的筆法,展現出中國互聯網經濟的“暗流”“覺醒”和“共生”。小說在商戰博弈的設計上表現突出,但卻對時代變革中人性的多維面相挖掘不足。
真正奠定何常在在網絡文學現實題材創作地位的小說是2018年開始連載的《浩蕩》。此后,何常在陸續創作出《奔涌》(2021年)、《三萬里河東入海》(2022年)、《向上》(2023年)等作品,都以極具標識性的中國式現代化發展大事件為時間軸,以小人物群體在行業空間中的成長為主線,展現個人在時代浪潮中創造出的物質財富與精神財富。
小說《浩蕩》的出現緣于何常在和朋友的一次聊天,朋友談及自己改革開放之初在深圳那段充滿激情的創業經歷,這讓何常在萌生了做時代記錄者的想法。在小說寫作中,何常在將特區深圳之“新”氣與普通北方青年南下創業之“心”氣交織,將特區的建設、事業的成功和人物道德的提升同構,為網絡商戰小說注入了啟蒙的溫情之氣。這一點在小說《三萬里河東入海》中體現得更為明顯。
小說《三萬里河東入海》延續了他由《浩蕩》而來的普通青年在時代浪潮里的創業故事,作者在上海這一具有代表性的中國式現代化發展場域中,塑造了土生土長的上海人關河,北京人方東和廣州人何處等一批不同于改革開放第一代的創業青年形象,全景式地展現了“小我”投身“大時代”,海納百川成其大的故事。
一部小說的名字可以說是作家與讀者“初見”的紅線,是整部小說創作立意的高度濃縮。《三萬里河東入海》借用了南宋愛國詩人陸游的七言絕句《秋夜將曉出籬門迎涼有感二首·其二》,“三萬里河東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遺民淚盡胡塵里,南望王師又一年”中的首句。在詩中,68歲的陸游以黃河、華山為代表的北方大美河山的失守,道盡了人民的癡心與失望,以及他有心殺敵無力回天的忠憤。時移勢易,何常在借用了詩中“河”與“海”意象間所具有的勢不可擋的意義,訴諸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時代,上海所具有的地緣優勢和經濟發展的生機和活力,賦予意象新的時代之“質”——專業人才,正如何常在在小說中所言:“三萬里河東入海,也是說無數的人才都涌入了上海。”
在情節設置上,小說體現出鮮明的儒學氣質。何常在以青年群體創業的敘事主線賦予“達則兼濟天下”新的時代注解。“達”是創業者所具備的能力,而“濟”是時代所賦予的實現人生價值和意義的使命。在社會主義建設初期,小說《三里灣》《山鄉巨變》《創業史》等聚焦于新中國成立之初的農村創業者形象,作者著力表現他們“被創業”的致“達”過程,從日常生活、家庭倫理、鄉村民俗等角度展開敘事,其“濟”的核心是表現“時代之新”;改革開放以來,刻畫城市創業者形象的小說紛紛涌現,作者著力表現這一形象變被動為主動的過程。他們的“達”是自覺地對“時代之變”的敏銳捕捉和弄潮,并在“摸著石頭過河”的實踐中書寫帶領人們脫貧致富的英雄神話。到了新時代,創業者的形象塑造邏輯已然發生了深刻的變化。在小說《三萬里河東入海》中以關河、方東、海月明、何處為代表的創業者形象初始人設就是受過高等教育的高端人才,已然是時代紅利的“達人”。因此,作者塑造人物的邏輯不再是作用于個人的致富神話,而是偉大時代之于個人發展的強大的必然的推動力,其“濟”的核心是表現“時代之強”。關河掌握過硬的生物科技技術、方東有在醫藥公司工作的出色經歷,海月明和何處已經是完成資本原始積累的投資人,他們的性格和而不同,集結在一起高起點、高標準地開啟生物醫藥的創業之旅,并且在結尾處將“小我”與“大國”同構。
17年的網絡文學創作,何常在用文字踐行著自己對寫作的熱愛,他的仙俠小說將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轉化為對哲學本身的探討;他的官場小說于爽感之外爆破出痛感;他的商戰小說在資本與理想不可調和之處釋放出人文情懷。這份熱愛讓何常在形成了自己的網文風格,也給予他諸多榮譽。他榮獲了第二屆茅盾文學新人獎·網絡文學新人獎、河北省文藝振興獎、首屆賈大山文學獎、首屆天馬文學獎等。
2024年10月,在河北省作家協會第八次代表大會上,他當選為河北省作家協會兼職副主席。至此,他成為河北省第一個當選為省作協副主席的網絡作家,也是全國為數不多的同時擔任中國作協全委會委員、省作協副主席和省網絡作協主席的網絡作家。在朋友圈里,他自勉“是榮譽,更是使命與責任。當繼續埋頭創作,以呈現更好的作品”。
何常在的成功并非偶然,源于熱愛,成于琢磨,精于堅持。他扎根人民,用作品說話,于“文”處探索網絡文學敘事技巧,結合傳統文學與網絡文學優勢,形成獨特風格;于“質”處感知時代的脈搏,聚焦普通人的奮斗,以小切口展現大主題。文質彬彬,人亦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