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洋:成渝科幻產業的巴蜀文化轉譯與國際化敘事創新
在今年“全國科普月”期間舉行的“2025成渝地區雙城經濟圈科幻產業發展年會”上,重慶移通學院釣魚城科幻學院教師趙洋,以其《成渝科幻產業的巴蜀文化轉譯與國際化敘事創新》的主旨演講,與參會者共同探討了巴蜀文化元素在科幻創作中的轉化與國際化表達的核心議題,探討了其美學關聯、轉化路徑與傳播策略。通過生動的案例分析,闡述了巴蜀文化符號在敘事、視覺、語言等層面的創造性轉化機制,并提出“賽博格化重構”“空間美學轉換”“方言敘事融入”等具體路徑。
一、巴蜀文化的精神特質與科幻想象的美學關聯
成渝兩地地理相鄰,水陸路相連,在長期的經濟、文化、人員等交往中,逐漸形成了巴蜀文化區,巴蜀文化作為中國最具特色的地域文化之一,其精神內核與美學特征為科幻創作提供了豐富的想象空間與文化資源。古蜀文明的神秘主義特質通過三星堆、金沙遺址等考古發現得以呈現,其文化符號兼具原始宗教意味與超現實美學特征,與科幻文學對外星文明與未知科技的想象存在內在相通性。三星堆“縱目”“神樹”“太陽神鳥”這些元素被轉化為科幻中的外星文明意象或超自然科技裝置,劉慈欣《三體》中的“智子”雖未直接引用三星堆,但其神秘性與三星堆文物的未知性一脈相承;成都科幻館的“科幻之眼”設計直接源自三星堆金面具,象征連接古今與未來的視野。從未來考古學視角而言,科幻作品可重構古蜀文明,如假設三星堆文明是外星訪客的遺跡,或將其青銅技術視為超前科技的產物。此類設定在短劇《尋找會說話的貊貊》中已有探索,將貊貊(大熊貓)與古蜀祭祀文化結合,構建神秘敘事。這種神秘主義特質不僅體現在物質文化層面,更形成了一種獨特的認知方式——以直覺感悟超越理性認知的局限,這與科幻文學對未知領域的探索具有精神同源性。
歷史上湖廣填四川等移民潮塑造了巴蜀文化的開放性,為科幻中的多元文明共存提供模板。《井中之城》一書中骰子游戲的設定,不同階層居民即二維、三維生物共生于“井中”,體現移民文化的融合與沖突。多次移民潮形成的多元包容文化特征,為科幻創作中的跨文明交往主題提供了文化原型。這種文化特質在科幻敘事中轉化為對不同文明形態的包容態度與對話可能,劉慈欣《三體》中雖然未直接引用巴蜀文化元素,但其對宇宙文明多樣性的想象與巴蜀文化“和而不同”的精神特質存在深層契合。此外,道儒交融形成的“天人合一”哲學觀念,在科幻創作中轉化為對科技與自然關系的深刻反思,科幻文化所提出的問題并非局限于特定個體、民族、種族或國家的困境,而是站在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立場上,揭示作為無差別的“人類”所面對的生存危機、道德挑戰與秩序重建等重大議題。《流浪地球》系列中人類帶著地球逃離太陽系的設定,既體現了人類中心主義的擴張性,也包含對家園故土的不舍情懷,與都江堰工程所體現的“順應自然、改造自然”的辯證統一思想形成跨時空呼應。科幻文化的魅力在于其“陌生化”的敘事效果,民間信仰與神話傳說作為巴蜀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其超自然元素為科幻創作提供了敘事靈感和世界觀架構資源。治水神話、峨眉仙山傳說中的修仙意象、巫儺文化中的靈魂觀念,都可以通過現代性轉換融入科幻敘事。例如,治水神話中體現的集體協作精神可轉化為星際開拓背景下人類共同應對危機的敘事模式;仙山傳說中追求的超越境界可與星際旅行、維度跨越等科幻主題相結合,科幻游戲中常將仙山設為隱藏維度或高級文明基地;巫儺文化中的靈魂觀念則可為人工智能、意識上傳等科技倫理議題提供傳統文化視角的反思,《笛卡爾之妖》一書中,分形橙子則探討了人工智能與意識的關系。
二、巴蜀文化元素的科幻轉化路徑與創新模式
巴蜀文化元素在科幻創作中的轉化是一個復雜的創造性過程,需要經歷從文化資源到創意要素的多重轉換。在敘事層面,傳統神話母題通過現代性重構獲得新的表達形式。金沙“太陽神鳥”圖騰則可重構為恒星級能源裝置的象征,或作為星際導航的視覺符號;歷史事件如湖廣填四川等移民史,則為星際移民敘事提供了文化原型。在視覺美學層面,巴蜀文化符號通過賽博格化重構獲得未來感。成都科幻館的“科幻之眼”設計直接源自三星堆金面具的“縱目”造型,通過建筑語言的轉換,將古蜀文明的神秘性與未來科技的先鋒性融為一體,形成跨越時空的文化對話。
巴蜀地區的空間特征也為科幻世界構建提供了獨特資源。重慶的魔幻地形與成都的公園城市理念,通過未來性夸張和重組,形成獨具特色的“巴蜀賽博朋克”美學風格。在《賽博重慶》等短片中,洪崖洞的吊腳樓結構與懸浮載具共存,輕軌穿樓而過的奇觀被強化為立體交通網絡的日常場景,山城的空間折疊感則通過維度科技的概念獲得超現實表達。這種空間美學的創新轉換,既保留了地域文化的識別性,又賦予了未來想象的獨特質感。在文化精神層面,川人特有的樂觀堅韌性格通過語言風格和人物塑造融入科幻敘事。四川方言的幽默感被用來緩解科幻主題的沉重感,如《流浪地球》系列中川籍航天員的方言臺詞“雄起”體現危機中的幽默與韌性。這種語言風格的本土化轉換,既增強了敘事的生動性,也為全球科幻創作提供了多元文化視角。
三、巴蜀科幻的國際化表達策略與傳播機制
巴蜀科幻的國際化表達需要構建多層次、系統化的傳播機制。在平臺建設方面,世界科幻大會(2023年成都)、金熊貓獎、“天問”華語科幻文學大賽等國際性活動成為重要載體。這些平臺不僅提供作品展示的機會,更構建了跨文化對話的空間。2023年成都世界科幻大會吸引了來自世界各地的科幻創作者、學者和粉絲,通過主題論壇、創作工作坊、版權交易等多種形式,促進了巴蜀科幻與國際科幻社群的深度交流。金熊貓獎設立科幻單元,國際參賽作品占比過半,體現了其國際化定位,也為巴蜀科幻提供了與國際佳作同臺競技的機會。這一文化融合與創新發展的背景,正得益于《成渝地區雙城經濟圈建設規劃綱要》的實施,該綱要強調要“協同共建巴蜀文化旅游走廊”,深入挖掘巴蜀文化內涵,為文化產業創新提供政策指引。
翻譯與跨文化適配是國際化傳播的關鍵環節。巴蜀文化特有的概念、詞匯需要通過創造性翻譯策略實現文化傳遞。例如“科幻之眼”在國際宣傳中被譯為“Eye of Shu”,并通過附加說明解釋其與三星堆文化的關聯,既保留了文化獨特性,又降低了理解門檻。方言詞匯的處理采取音譯加注釋的方式,如“Ba Shu Cyberpunk”逐漸成為國際科幻圈認可的風格標簽。這種翻譯策略不僅涉及語言轉換,更是文化符號的重新編碼過程,需要在保持文化本真性與確保可理解性之間尋求平衡。
IP跨界開發與產業鏈延伸是提升國際影響力的重要途徑。巴蜀科幻IP通過影視、游戲、衍生品等多形態開發,構建了立體化的傳播矩陣。《望江夢華·薛濤吟》將唐代詩文化與全息投影技術結合,打造沉浸式文旅體驗,吸引大量國際游客;武侯祠三國主題文創產品融合科幻元素。成都泡泡瑪特推出的熊貓航天員系列衍生品,通過潮玩語言轉換,使傳統文化符號獲得當代表達,成為受到國際游客歡迎的文化伴手禮。巴蜀兩地要根據各自優勢,以消費市場為導向,置換市場,拓展市場空間,聯合設計和打造IP,構建互補式傳播矩陣,整合資源,充分提高整體競爭力。
國際合作制片與共同創作是提升內容質量和國際接受度的有效方式。郭帆影業成都公司與海外團隊合作開發《流浪地球》短片集項目,結合國際先進技術與中國敘事元素;語言橋公司為游戲提供“文化適配”服務,超越簡單語言翻譯,深入文化內涵的轉換與重構。這些合作不僅帶來技術和管理經驗的交流,更重要的是構建了內容共創的機制,使巴蜀科幻真正融入全球創意網絡。
四、典型案例分析:文化轉化與國際傳播的創新實踐
成都科幻館的建筑設計與空間實踐代表了巴蜀文化元素現代轉換的高水平案例。其屋頂“科幻之眼”的設計直接源于三星堆金面具的“縱目”造型,通過建筑語言的轉譯,將古蜀文明的神秘感與未來科技的先鋒性完美融合。這一設計不僅是一個視覺符號,更是一種文化姿態——用未來的眼光回望歷史,用古老的智慧啟迪未來。成都科幻館已成為成都新的文化地標,其建筑本身就是一個大型科幻裝置,展示了巴蜀文化創新表達的多種可能性。
《尋找會說話的貊貊》作為科幻短劇的創新嘗試,體現了巴蜀文化IP開發的新路徑。該作品將大熊貓(貊貊)與古蜀祭祀文化結合,構建了一個現實與幻想交織的敘事空間。通過增強現實技術,觀眾可以在金沙遺址博物館中與“會說話的貊貊”互動,體驗古蜀文明的神秘氛圍。這種文旅融合的模式,不僅拓展了科幻表達的媒介形式,也為傳統文化資源的活態利用提供了新思路。該項目的成功在于找到了文化符號與科技手段的恰當結合點,使古老的文化元素通過當代技術獲得新的生命力。
科幻游戲開發方面,展示了地域文化在國際化表達的商業潛力。《風之旅人》巧妙融入川劇臉譜與蜀錦紋樣,使游戲視覺既具有復古科技感,又充滿地域文化特色。游戲為華人陳星漢監制,通過PS平臺發行,受到海外玩家關注,證明了文化獨特性與游戲可玩性可以相得益彰,巴蜀文化元素通過適當的創意轉換,可以在國際游戲市場找到自己的定位和價值。
《三體》系列的全球成功雖然不直接表現巴蜀文化,但其誕生與成長與巴蜀文化氛圍密切相關。作為在《科幻世界》培育并走向世界的作品,《三體》展示了中國文化元素融入全球科幻敘事的可能性。其“黑暗森林”理論雖然源于宇宙社會學構想,但與道家“天地不仁”的思想存在某種暗合;其對人類集體命運的思考,也體現了東方文化特有的整體思維方式。《三體》的成功為巴蜀科幻的國際化提供了重要啟示:文化元素的融入應該是深層的精神契合,而非表面的符號粘貼;人類共同關切的議題才是跨越文化障礙的橋梁。《三體》的成功及其后續開發,也體現了成都市科幻產業政策中“以《科幻世界》雜志社等領軍企業為核心,構建科幻內容矩陣,扶持科幻文學創作”的導向,以及通過金融支持(如科幻產業發展基金)助力具有科技創新屬性項目的發展思路。
通過這些創新實踐可以看出,巴蜀文化元素的科幻轉化與國際化表達已經形成了多種路徑和模式,既有通過建筑空間實現的文化符號轉譯,也有通過媒介融合開展的文化體驗創新;既有商業導向的游戲產品開發,也有思想深度的文學創作探索。這些實踐共同構成了巴蜀科幻發展的豐富圖景,也為中國文化元素的當代轉化與全球傳播提供了寶貴經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