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提到中國科幻，第一反應就是《三體》。其實，中國科幻小說誕生于晚清民國，一時間百花齊放、腦洞大開……而它始終在“想象未來”這條道路上不斷前行。

2022年，吳巖老師主編《20世紀中國科幻小說史》，他不僅追溯了百年來一代又一代作家的奇思妙想與時代脈搏，也讓我們看到這條河流其實早已波瀾壯闊。

自出版以來，這本書在學界和科幻圈內(nèi)外收獲一致好評。可以說，這本書已經(jīng)成為了解中國科幻、理解中國現(xiàn)代想象力的一本“必讀之書”。這一次再版歸來，全面補充了注釋，對重要內(nèi)容也加以修訂和拓展。

如果你也想知道，“三體”之前的中國科幻究竟發(fā)生過什么，這本書會給你一份意想不到的答案。

1.百年前的女性奇想 曾激勵了秋瑾的女版《水滸》

你可能完全無法想象，早在1904年就誕生了一部激進的女性主義科幻作品，而這個時候離辛亥革命都還有若干年。

這部小說《女媧石》署名為“海天獨嘯子”，具體是誰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可考了，從內(nèi)容來推斷應該是一名留日學生。《水滸傳》有108位好漢，《女媧石》不甘人后，規(guī)劃出48位女豪杰和72位女博士，為女性英雄正名。

水滸好漢只看重兄弟情義，《女媧石》的女俠們也照葫蘆畫瓢，她們的組織花血黨被要求杜絕夫婦之愛，其中的魏水母三姐妹還專門截殺男性。那這樣的話人類種族豈不是要滅絕？面對人類種族延續(xù)的問題，小說提出了“人工授精”這一超前設想。

必須指出的是，聯(lián)系到那個內(nèi)憂外患的時代來看，作者在小說里的批判并非故意制造對立，他/她對男性世界的批判直指當時的現(xiàn)實。小說諷刺男子“日日吃花酒，玩相公，或是抱著姨太，國家事情絲毫不管”，即使是留洋海外的男性也不過“虛唱革命，假談自由，其實所想的是嬌妻美妾，紅頂花翎”，這些都是有所見而發(fā)。

于是特別反諷的就是，小說中的女性角色都是迫不得已承擔起天下興亡的責任。在花血黨的總部里，他們擁有百萬之眾，還有二千余所支會。

這里有宿舍、講堂、實驗室、電梯、電車、自動吃飯機（現(xiàn)在都還沒發(fā)明出來）等等發(fā)達設備，女主角還得以乘坐電馬游歷全國，鼓動和謀劃革命事業(yè)。據(jù)說女俠秋瑾就曾經(jīng)和友人一同閱讀此書，還以其中的人物自況。

秋瑾（1875—1907），初名閨瑾，乳名玉姑，字璿卿，號旦吾，后改名瑾，號競雄，自稱鑒湖女俠。

回望《女媧石》誕生的那個動蕩年代，這種“天方夜譚”式的幻想，實則飽含家國憂患、女性自覺和對于未來社會的激進探索。

這也正是這本科幻小說史的可觀之處：它不僅挖掘故事，更讓我們看到百年前中國科幻想象力的廣闊與鋒芒。

2.賈寶玉穿越未來 舊夢新知中的文明焦慮

如果說女俠們在《女媧石》中以想象力顛覆舊秩序，那么在吳趼人的《新石頭記》里，清代才子賈寶玉則被作者送入了20世紀，投身到“新文明”的時代浪潮之中。

故事開篇，寶玉因“未能補天”而羞愧，竟重新作人來到現(xiàn)代，邂逅仆從焙茗和呆霸王薛蟠。時空交錯，小說就這樣玩出了清末版的“穿越”梗。

在清末的上海，寶玉見識了許多新鮮事物，又為西洋事物的無處不在而憂慮，激發(fā)起了民族自尊意識，開始發(fā)奮閱讀書報，學習英文，參觀江南制造局，以一腔熱忱追求新知。之后，薛蟠受人慫恿回京，加入義和團，而寶玉也幾經(jīng)輾轉(zhuǎn)幾遭挫折。

義和團團民老照片

最有意思的反差大概就在于，賈寶玉本身也不是頑固的食古不化的人，所以他對于新技術(shù)新思想都能夠秉持開放態(tài)度，但是小說也借他的視角，表達了對西餐、西式園林等的不以為然，對于西方文明的野蠻的不滿，這大概就是當時人面對西方文明的分裂心態(tài)的反映吧。

圖｜影視劇《紅樓夢》截圖

小說的后半部分，賈寶玉在向?qū)А袄仙倌辍钡膸ьI(lǐng)下，見證了各種科技奇觀，還坐上飛車潛艇去世界各地探險，拜會了締造“東方文明”的老先生，卻驚訝地發(fā)現(xiàn)對方就是自己在過去的分身甄寶玉，于是補天大任就交給他了。

于是賈寶玉無事可做只能歸隱了，他歸隱的這個“文明境界”里，有地火能源、全自動化工廠、仿生時鐘、氣候控制、類似于天然氣的家用新能源、彩色照相……交通方面，有一個時辰走一千二百里的飛車、一個時辰走一千里的潛水艇、地下運輸通道；通訊方面，有類似于藍牙耳機的無線通信、無線電話……軍事方面，有助明鏡、無聲電炮、能夠讓飛車隱形的障形軟玻璃、可在水面行走的水靴；已經(jīng)研制出永動機的科學家正在研究不死，不食之法......

那么科技已經(jīng)這么發(fā)達了，人們都在干些什么想些什么呢？他們因為從小接受儒家教育，個個都遵守人倫之道，然后一心只搞建設，讓假文明都無地自容。

在今天看來，《新石頭記》中摻雜了不少“偽科學”的想象，但正是這些天馬行空的描寫，讓我們看到百年前中國人面對巨變時的困惑、希冀與追問。

3.展望未來的逆襲《新紀元》里的科幻中國夢

與動蕩壓抑的現(xiàn)實形成鮮明對比，許多晚清小說家把壓抑不安的時代期望，全部投射到科幻小說中。

在1908年問世的《新紀元》里，歷史的劇本被徹底翻轉(zhuǎn)：開篇就是一個“爽文”級別的設定——在未來，中國改用黃帝紀元，并通知同種諸國和附屬國一體遵照。

西方世界大驚，認為中國意欲聯(lián)絡同種而“黃禍”將至，于是召開“萬國和平會”，制定眾多種族歧視政策。黃、白人種混居的匈牙利被排除在白種之外，匈王決定采用黃帝紀元引發(fā)內(nèi)亂。

西方興師問罪，匈王以“夏王神禹之裔胄”的名義求援，中國出兵保護，黃種人聯(lián)絡一心，三十余國派兵助戰(zhàn)，華人在美、澳兩洲建立的共和國也應聲而起。小說極力強調(diào)“道義合法性”——反復表明“白人挑釁在先”，最終在大元帥黃之盛的帶領(lǐng)下，在地中海迫使西方列強簽約賠款。

最有意思的大概是，這部小說完全無意于過多地發(fā)表說教和主張，所以筆墨都用在描繪海陸空大斗法，這場“斗法”堪稱“科學修仙”。

其中，主角們既懂數(shù)理化又通時事，各展絕技。“海戰(zhàn)知覺器”“洋面探險器”“洞九淵”“水上步行器”“避電保險衣”等彼此相克的科學“法寶”，驅(qū)動情節(jié)不斷發(fā)展。

一系列天馬行空的“法寶”，其實都能在當時的報刊上的科技新聞中找到原型，甚至像“追魂砂”這樣的武器，就是直接將“鐳”搬到小說里。

然而，由于技術(shù)多為“道聽途說”，沒有本土經(jīng)驗支撐，也常出現(xiàn)荒誕場景：夜戰(zhàn)仍然用更點制，炸彈只能徒手扔，通訊還得靠信鴿，破壞電網(wǎng)還用銼刀，科技的“爆改”有時充滿穿越感。

更成問題的是:未來中國的克敵之法，竟只是復制或充其量改進了世紀初的西方科技？90年間，西方科技為何停滯不前？不過，哪怕幻想與現(xiàn)實有多遙遠，它始終寄托著前人的希望和想象。

在中國科幻誕生的早期，雖然數(shù)量并不多，但是因為社會思潮的復雜，各種觀念互相競爭，有著不少奇思異想。當然，其中也有著對于精神文明的深入反思，有推進科學話語廣泛傳播的不懈努力，中國科幻正是從這些不起眼的幼稚的萌芽一步步走到今天乃至走向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