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表達,啟蒙大眾——憤怒的香蕉訪談錄
憤怒的香蕉,1985年生,湖南人,閱文集團白金作家。代表作有《贅婿》《隱殺》《異化》等。他是網(wǎng)文圈著名的“苦更”大神,也是罕見的受五四新文學觀念影響極深且有寫名著抱負的網(wǎng)絡(luò)作家。曾獲第二屆“網(wǎng)絡(luò)文學雙年獎”銀獎和首屆“茅盾文學新人獎—網(wǎng)絡(luò)文學新人獎”,《贅婿》改編的同名電視劇亦獲第八屆“文榮獎·年度平臺最佳作品”。
《贅婿》于2011年5月23日在起點中文網(wǎng)發(fā)布,至今仍在更新。盡管連載時間已超14年,但仍有一批“鐵粉”不離不棄地跟隨。這一現(xiàn)象在根本上源自作者的文學觀念,憤怒的香蕉一直將《贅婿》的寫作視為練筆,是在為創(chuàng)作出自己心目中那本完美的書做準備。因篇幅原因,本次節(jié)選的訪談主要聚焦在作者的閱讀經(jīng)驗,但這既可從中窺見作者文學觀念的形成,也一并呈現(xiàn)出不少他對創(chuàng)作的獨特體會。
本次訪談由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邵燕君和中山大學中文系(珠海)助理教授吉云飛完成。2024年9月20日在海口對憤怒的香蕉線下訪談。訪談稿為節(jié)選并經(jīng)作者本人審定。
從小不苦讀,只看通俗的
吉云飛(以下簡稱吉):香蕉你好啊!好久不見!以前我們也聊得不少,這次想先談?wù)勀愕拈喿x經(jīng)驗與創(chuàng)作的關(guān)系。
香蕉:爺爺小時候就不給我看其他書,小學初中就把《野火春風斗古城》《青春之歌》這些革命通俗小說看完了。
吉:有哪些印象特別深刻的?
香蕉:江姐呀。革命文學也就那十多本最出名,《紅巖》《烈火金剛》,能記住名字的就這些。
邵:《艷陽天》?
香蕉:《艷陽天》好像沒有。
吉:《林海雪原》。
香蕉:肯定啊。還有《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雖然是蘇聯(lián)的,當時也覺得好。我都看通俗的,不好看我不看。
邵:聽評書嗎?
香蕉:不聽。我從小就不喜歡那些拗口的、難理解的,古文其實也不太看。
邵:評書不拗口。
香蕉:當時有把《西廂記》這些古典做成普及本的。我看過很多,但評書沒聽過。
邵:袁闊成呢?袁闊成還講過《烈火金剛》呢。
香蕉:忘記了。那時在永州,聽的就是戲,帶有方言色彩。普通話的戲從小也沒聽過,但看過書,白話本的,故事好。
邵:三言二拍什么的呢?
香蕉:我也看過,然后《今古傳奇》,這些家里都有。不喜歡看,老實說。
邵:這一路不喜歡。
香蕉:不喜歡。那時就有個觀念,小說是傳遞信息的,只要拗口我都不接受,只喜歡白話。很多名著,翻譯艱澀的,我都不太行。
吉:就你不會去苦讀?
香蕉:對,我不苦讀。
邵:《水滸傳》呢?
香蕉:《水滸傳》倒是通俗版和原版都看過好幾遍。
邵:小時候看的?
香蕉:對,雖然每次看到后面就不太想看了,但還看完過,也反復讀過。可能通俗性好。
邵:在《贅婿》中,對《水滸傳》的翻轉(zhuǎn)是小時候的心結(jié)嗎?
香蕉:沒有心結(jié)。我對這些書沒有意見,別人改編我的書也沒意見。文化是一代代的傳承。建立在前人基礎(chǔ)上的想法,或者別人在我的基礎(chǔ)上有個想法,這些想法重要,其他不重要。
邵:我小時候聽評書挺多的。跟《贅婿》關(guān)系比較大的,就是《水滸》《說岳全傳》。
香蕉:“說岳”沒看過。
吉:應該是地域原因,評書主要還是在北方流行。
邵:你對外國小說有什么印象?
香蕉:外國小說看挺多的,但記憶深刻的也就是《歐也妮·葛朗臺》和《悲慘世界》。
邵:當時你看進去了?
香蕉:是的,故事吸引我。可能翻譯是個大問題。我喜歡林少華翻譯的村上春樹,后來才發(fā)現(xiàn)喜歡的是林少華,未見得是村上春樹。后來也有人翻譯過村上春樹的《1Q84》,看不下去。前面幾頁挑出好幾個我要改的錯誤。
吉:有快感的閱讀才對你有影響?
香蕉:對,自然而然。那時娛樂貧乏,書籍是非常有效的娛樂。我沒事做的時候干嘛呢?家里也沒錢,甚至買的炮仗也不多,就找同學借小說看。新華書店可以看很久,其他書店都不行。但新華書店離我家太遠了,沒法待一天。
好看的書打開想象力的可能性
吉:你說過小學四年級開始寫作?
香蕉:四年級開始,印象深刻。
吉:寫什么?
香蕉:關(guān)于《圣斗士》《七龍珠》。班上40多人,坐我前面的同學給每個人安排一個星座,寫了一個玄幻故事,我覺得太厲害了。日記本又漂亮啊。那時物資貧乏,搞一個日記本舍不得寫字。我那時每學期拿第一或第二,老師獎勵一個日記本,有些很漂亮,留到現(xiàn)在還沒寫過。他拿那種日記本寫了一個故事。
吉:是看的動漫嗎?
香蕉:主要是漫畫書。動畫看得支離破碎,偶爾有一集看。漫畫看過好多遍,學著寫。小時候?qū)W習很好,就語文不行,執(zhí)念,念念不忘。
邵:那些小說是什么時候看的?
香蕉:我識字早。爺爺給我基礎(chǔ)打得很好。從學前班教我識字、算數(shù)。吃完飯散步,如果某個題目對了就獎勵橡皮擦或鉛筆。到小學一年級,就在家里就啃《后西游記》,啃一半被發(fā)現(xiàn)了撕掉。
吉:這也會被撕掉。
香蕉:對,不能看雜書。《后西游記》畢竟玄幻,只能看名著。
吉:《后西游記》也是古典。
香蕉:古典。孫悟空兒子孫小圣和豬悟能兒子豬一戒,重新取經(jīng)的故事。
吉:看過《西游記》了?
香蕉:先看的《后西游記》,恰好遇到了。只要找到的都看,開學教科書下來,回去就翻語文上的故事,那種兒童刊物,發(fā)下來就拼命翻。
吉:革命通俗小說、日本漫畫、國產(chǎn)的漫畫呢?
香蕉:漫畫很難找到。初中去桂林,在舊書市場第一次看到《天子傳奇》,驚為天人。居然有這么精美的漫畫。漫畫看得少,就《七龍珠》《圣斗士》流傳最廣。還有《永遠的超龍王》,不出名,但家里買了一套。挺有意思的,就是畫工不好。
吉:它好像打開了另外一個向度,和革命通俗小說不同?
香蕉:沒察覺不同,就是娛樂。
邵:你說的娛樂是什么?是好看就好,還是能看到新的世界,就是學習。
香蕉:可能性、新世界,想象力的可能性。對世界的想象通過它開拓,這里發(fā)生過這些事情,有這樣的人。另外的國家有那樣的人,在想象的世界里也許還可以有這樣的人。
邵:所以好看的概念還挺寬泛的。不僅是故事、懸念,還有認識世界、認識人。
香蕉:在好看中了解社會。語言之美到初中能感受,《我與地壇》《滕王閣序》。對語言之美最大的感受是生理性的,早上大聲讀,整個胸腔就打開了,心曠神怡,氣都順了很多。
吉:語言是讀出來。
香蕉:讀,大聲讀,早自習大聲讀。才發(fā)現(xiàn)文字有這種力量。
《平凡的世界》最打動人的是勞動者的尊嚴
邵:你說過對你影響最大的書有《平凡的世界》,還能回憶起最打動你的是什么嗎?
香蕉:孫少平在工地里面看書,點著小的燈。我能想象出來有個光,他坐在那里看書,田曉霞過來找他,偶爾跟他聊天。大概這么一個場景,這可能也是我當時最渴望的東西。
邵:結(jié)尾你能接受嗎?
香蕉:可以接受,是說它有些悲劇?
邵:其實可以給孫少平安排更好一點的結(jié)局。
香蕉:有很多的結(jié)局,作者只能選一個。我不介意這種結(jié)局,該表達的已經(jīng)出來了,而且過程讓我愉悅。至于最終結(jié)局,只要不特別扭曲,我就尊重他的選擇。
邵:可以安排更好的身份,比如城里的小報記者,或者讓他考上大學。這是做得到的。但能看得到,路遙故意壓著,一定要把孫少平壓到還是普通勞動者,就后來說的“屌絲逆襲”里的所有果實都不給他。不給社會地位,不給美女,最后暗示和他師傅的遺孀結(jié)婚,一個寡婦還帶個小男孩。違反一般讀者的閱讀期待。
香蕉:那是現(xiàn)在的思維,沒有理解路遙的狀態(tài)。
邵:不覺得遺憾嗎?就當時不覺得別扭嗎?
香蕉:不覺得。一般說書是寓言式的。看書,首先劇情,然后思想。但我理解的是,感情最重要。路遙的情感,他要傳達的我接收到了。不是被語言概括得那么清晰的,而是更為籠統(tǒng)的,溫暖的感情。
邵:前面的情節(jié),覺得代入感特別強,特別溫暖,給到位了。后邊很寫實,可能不符合內(nèi)心的YY,但也能接受。
香蕉:能看到他內(nèi)心對世界是有希望的。文青一點說,我們面對的是滿目瘡痍,但在這樣的世界里,路遙給人生以希望,他不會說世界是完美的,甚至不說是好的。他如果愿意也可以,但要給的不是這個。這很映照我當時的狀態(tài)——哪怕現(xiàn)實非常糟糕,但總的來說有希望。
邵:貓膩在《間客》的后記里,談到《平凡的世界》是偉大的YY小說。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有人說《平凡的世界》是YY小說。
香蕉:當然有YY。
邵:但用嚴肅文學的向度去考量,路遙特別寫實的那一筆是故意的。在那之前,現(xiàn)實主義和YY這兩條線有很大的重合。恰恰在結(jié)尾,出現(xiàn)了路遙是現(xiàn)實主義作家的有力證據(jù)。他故意壓著這個人物。孫少平面臨的社會跟《人生》時的高加林不一樣了,高加林很絕對,要不進城,要不回農(nóng)村。孫少平可以流動,可以上升,路遙能把他安排到一個更符合預期的位置。我對路遙一定要把他壓到煤礦中去的理解,是一定要寫一個平凡人的不平凡,一定要把他壓在一個普通的勞動者。
香蕉:這里有為了作者的意圖而著痕跡的感覺。
邵:對。但我非常贊賞他的做法,他不是要寫一個人中龍鳳。孫少平是有為青年,但不是有位置的人。他的成功就是離開農(nóng)村,去煤礦。他還是一個工人。香蕉講的那點我特別感動,真正打動大家的是他打工,然后看書。雖然在底層勞動者的位置上,但同時有獨立人格和精神生活。路遙最想要表現(xiàn)的是普通人的尊嚴。所以不把他提上來,不把他提到知識分子,就要把他放在勞動者,而且是典型的煤礦工人。路遙特別強調(diào)勞動的價值、勞動的尊嚴、勞動本身的意義,而不是脫產(chǎn),不是精神生活的價值和意義。他就覺得勞動本身有價值,有尊嚴。
香蕉:是一種向往、一種執(zhí)念。
邵:在傳統(tǒng)意義上的嚴肅文學和知識分子意義上的精英文學,這還是一個強烈追求,跟老百姓想要的有差異。所以我想問,以前你作為一個打工青年,跟孫少平相近的青年,對這個結(jié)尾有遺憾嗎?
香蕉:我接受任何人有不一樣的選擇。雖然在那個環(huán)境下,這么一個人,在我的立場上最理想的選擇是另外的。但我可以接受有一些小別扭,任何人都會有一點小別扭。
邵:你接受是因為你覺得這是小別扭。
香蕉:對,我姑且當做是他的愛好。
吉:個人愛好,也就意味著你有點不爽。
香蕉:如果我來YY,我會希望他跟之前那個女的在一起。但后來跟那個寡婦在一起,我也覺得挺好的,因為塑造得好。
邵:但大多數(shù)人受不了一個青年最后真娶了一寡婦,還帶一孩子。
香蕉:我可以接受,上升不到不爽的地步。只是說我來處理,可能不會做出一樣的選擇。但我會明確意識到,他跟我是不一樣的人,從不同的環(huán)境里出來,在某方面執(zhí)念可能會特別深。
吉:但普通讀者呢?
香蕉:普通讀者不應該對一個人的愛好指手畫腳。作為一個作者,尤其兼具讀者和作者兩個身份后,我會發(fā)現(xiàn),無法服務(wù)于所有普通讀者。選擇一個可能性,邏輯上不出現(xiàn)大問題,自己能承受,你就這樣做。除非邏輯出現(xiàn)了重大的失誤。比如說《滿江紅》這部電影,出現(xiàn)了明顯圓不過去的bug,這我會有意見。
魯迅奠定了文學方向
邵:你也提到過魯迅對你有很深的影響,這在網(wǎng)絡(luò)作家中很罕見,具體是什么影響呢?
香蕉:他奠定了我的文學方向。文學應該用來探討社會,應該跟大家交流,交流我們該怎么活。當《論語》中的大道理已經(jīng)在,但不能普及的時候,通過故事來傳達。小說是文學中的上品嗎?五四時候這樣說嘛。為什么寫小說?因為不生動,大家就不喜歡。這些都是中學時,通過課本中的魯迅第一次感受到的。
邵:你覺得魯迅好看嗎?
香蕉:故事不好看,但作為第一代的從古文到白話的新文學作家,可以理解。他的道理我不一定都認同,但他把道理講清楚了,講得更細、更生動。
邵:魯迅影響你更多的是小說,還是雜文,或者他整個的文學觀念?
香蕉:文學觀念。
邵:不是小說?
香蕉:我學過他的行文方式,現(xiàn)在還帶有一點他的常用詞。但影響最大的還是觀念,就是文學怎么做、做什么。我二三十歲時遇上一個大學老師,我就問啟蒙的文學還有人在做嗎?為什么不做?我那時有羞恥感,現(xiàn)在可以光明正大地說,不這樣做,傳統(tǒng)文學真的墮落了。
邵:那時有什么羞恥?
香蕉:當時我畢竟沒接觸過文學界,也不怎么陳述自己的觀點,永遠認為世界有比我更好的觀念。羞恥心是因為在那個環(huán)境里覺得自己是小眾,但后來我覺得自己是大眾,尤其當我有一定的引導讀者的能力,我的讀者理解我、跟我走的時候。當然,如果有人說我文青,我還是會說不。包括老貓,他也始終要遮掩自己文青的一面。但他是很驕傲的,能看到的,他也有資格。另外,我克服羞恥心的方法,就是坦承我就是一個文學愛好者。把自己放在一個低的位置,就不羞恥了。如果把自己放在一個大作者的位置,可能會羞恥。
邵:文學愛好者很多人就覺得羞恥。
香蕉:我不羞恥。我愛好文學有什么羞恥的。
邵:你是覺得我好像只是一個愛好者,也沒說我多高?
香蕉:是的。
邵:好像你把自己放得很低,但是很多人覺得文學愛好者本身就很文青。
香蕉:我從小學到高中,寫作文都不行。一開始寫網(wǎng)文,也知道自己沒天分,但這是我的愛好。寫網(wǎng)文很多年,我一直覺得自己吃不上這碗飯。就現(xiàn)實而言,能吃上的時候,也是《贅婿》快中期了。
我一輩子就研究情緒怎么傳遞
吉:但你寫網(wǎng)文不久,就獲得了很多讀者。
香蕉:那時我找到了寫作的方法,從村上春樹那句話里。
邵:什么話呢?
香蕉:“文字是思維不完美的載體”。那以后我就不再拘泥于手法、形式,只關(guān)心自己的思緒,然后白描。所有東西對我來說都屬于白描。我所有寫的東西腦子里全部看清楚了,再白描出來。就我看到了對話,我看到了心理,看到了什么都寫出來。
邵:這是不是跟大多數(shù)網(wǎng)絡(luò)作者不一樣?
香蕉:不一樣的是我真的是理性寫作,有能力解構(gòu)自己的潛意識。
邵:怎么講?
香蕉:我知道我的欲望怎么來,我知道我寫一句話讀者會怎么想。能看到潛意識里推理的過程,能看到爽點建立的過程。其他作者像是天生知道什么東西寫出來好像會爽,他們也不會特別深地去想,有這個能力,但不知其所以然。
邵:理性就是把這讀者潛意識的結(jié)構(gòu)分析出來,甚至你不斷反思你個人的情感結(jié)構(gòu)。
香蕉:我反思了很多,從小就不停地想,我自己是怎么到這一步的?我渴望的東西是怎么來的?我為什么渴望這些?包括對某個事情的觀念,為什么是現(xiàn)在這樣子?
吉:不斷地自我解剖,也不斷地重新塑造自己。
邵:如果要區(qū)分商業(yè)作家和嚴肅作家,這應該是一條分界線。作品主要是為了表達作者本人最深的情緒,還是說一種社會的情緒。當然,理想狀態(tài)是融合的。經(jīng)過多年選擇,作者和他的鐵粉團在一起,作者的情緒就是大家的情緒。
香蕉:必然是融合的。作者傳遞的情緒,是他和讀者的最大公約數(shù)。無法寫出自己沒有的情緒,也無法打動跟自己完全不一樣的人,只能滿足一部分人。跟潛意識有關(guān)的、唯一能依靠的表征只有情緒,只有我們腦子里的波動。所以,通過理性出發(fā)的文學訓練,是不斷地看自己的情緒波動,慢慢嘗試把它具象化。
邵:我能理解了。你說的情緒,是作為一個作家的,還是作為一個人的?
香蕉:作為人的情緒。腦子里的思維活動,怎樣傳遞給別人。我一輩子研究的只有這個。
邵:作為作者,把你想表達的情緒通過文學方法,具體就是網(wǎng)文,傳達給你的粉絲,也就是經(jīng)過雙向選擇后的群體。這個群體和你有相當?shù)那楦泄舱瘢麄內(nèi)杂凶约旱那榫w。你的情緒和他們未必一致,仍需要制造各種情節(jié)、人物、心理活動,指引他們進入,然后共振。情緒的背后有思想、有感悟,是比較高級的人類思維活動。
香蕉:兩個部分,一個是怎么寫,一個是寫什么。寫什么更多依托于我的人生觀。至于怎么寫,我一輩子就研究情緒怎么傳遞。
邵:這是標準的精英文學。在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有了一種新的交互可能性。但從原來的文學理論來講,這是純文學,是作者中心的文學。商業(yè)文學不是的,商業(yè)文學是用戶中心,雖然說,兩者一定相結(jié)合。
香蕉:是的。
邵:但是,作家也有本事以社會情緒為本,在這個過程中扭轉(zhuǎn)到他想表達的部分。優(yōu)秀的商業(yè)文學作家和很受讀者喜愛的精英文學作家,他倆作品放一塊,不一定有分別。到達的地點是一致的,但出發(fā)點完全不同,如果這樣說,我覺得你屬于作者中心。
自我表達,啟蒙大眾
邵:在網(wǎng)文作家當中,你可以說最偏向精英文學的。像貓膩他會刻意強調(diào)自己是商業(yè)作家。
香蕉:我也是。
邵:你沒有,你不是在強調(diào)這一點。
香蕉:我追求商業(yè)的規(guī)律。
邵:這是兩回事,比如一個畫家的畫賣得好和他是一個商業(yè)畫家。一般來講,商業(yè)意味著我要為我的,至少最低限度是我挑選的那部分讀者寫作,這是最精英的那批商業(yè)作家。像貓膩,他覺得《慶余年》是比較商業(yè)化的作品。《慶余年》沒有情懷嗎?也挺高的。但他認為《慶余年》就是他想寫的一本大紅書,會去分析大紅書的配方是什么。在配方寫好的基礎(chǔ)上,附加的情懷會認為是偷偷搭進去的私貨。而《間客》他認為是一部自我表達的書。雖然《間客》也用了很多套路,但他認為最重要的是,寫《間客》就是為了自我表達。所以雖然別人看來《慶余年》和《間客》也沒有太大區(qū)別,但在他那里有區(qū)分。這本書就是為了表達自我,沒人看我也要這么干。當然,他潛意識里會寫得讓人愛看的。《間客》比他想象中受歡迎得多,好多人特別喜歡。
香蕉:他寄托的東西,在需求層次里又更高一點,大部分人現(xiàn)實中無法達到。有時我們給予別人自我實現(xiàn),有時我們給予自我實現(xiàn)的幻覺。但自我實現(xiàn)和自我實現(xiàn)的幻覺,在商業(yè)邏輯上是一樣的。
邵:所以,我同意老貓的自我定位,他本質(zhì)上是個商業(yè)作家。
香蕉:我想得可能深一點。傳統(tǒng)文論會覺得取悅讀者是低級的,我一開始就否定了這種判斷。把讀者吸引進來,把我的東西放進去,這是一個非常高的目的,我沒有這種羞恥。
邵:老貓也沒什么羞恥感,本來他就是一個文學的消費者。
香蕉:但他下意識地避免承認。
邵:他是不好意思。
香蕉:他可能察覺到自己取悅讀者,但取悅讀者為什么羞恥?
邵:羞恥不是取悅讀者,羞恥是因為他有情懷。我覺得你們倆的差異在這兒。他覺得,我有我的價值觀,我沒想用這個價值觀教育別人。但我把它放進來了,有點羞恥。烽火戲諸侯我沒有正經(jīng)訪談過,但他有一個說法有意思,大概是“大家會認為我們這些寫網(wǎng)文的人是滿足別人需求。但是,其實做不到。我每天還要寫那么多字,還要去揣摩別人怎么想的,做不到,實際上只能寫我自己想寫的。”其實分不太清楚到底是為了滿足誰,也不用分得太清楚是為了滿足讀者,還是就為了自我表達,也許就都在這一個情感共同體里面。
香蕉:我一直認為作者只能滿足跟自己相似的人。你不挖掘出自己的情緒,想去做一個完全是別人的,做不出來。
吉:就算是寫看起來最簡單的升級文,也做不對。
香蕉:有的人覺得,我寫了一個別人喜歡的東西,但事實上,這個人寫出來的一定是某些方面讓他自己喜歡的。
邵:對。這也挺有意思,能為將來留下資料。作家的創(chuàng)作心理,他的價值觀是這么站位的。不把這幾個人放在一起,還真找不出區(qū)別之處,容易說虛了,都差不多。
吉:區(qū)別很大。
邵:咱們說的是基于這幾個大神,今天的作者沒有條件單純地自我表達,然后還能呼應大眾。
吉:自我表達,呼應大眾。雖然你是用否定的方式說出來,但我覺得這接近本質(zhì)。哪怕說辰東,說唐家三少,說天蠶土豆,干的也是這事兒。
邵:但香蕉不止于此,并不是自我表達,呼應大眾。我覺得在他這里是,自我表達,啟蒙大眾。
創(chuàng)作年表
高中時就以古幽和為筆名連載網(wǎng)絡(luò)小說。2007年在起點中文網(wǎng)發(fā)布《異域求生日記》,開始以筆名憤怒的香蕉創(chuàng)作。
《異域求生日記》
2007年,90余萬字。
《隱殺》
2007年-2009年,210余萬字。
《異化》
2009年-2011年,90余萬字,未完結(jié)。
《贅婿》
2011年-至今,630余萬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