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載人鷗情緣
云南高原,崇山峻嶺,江河縱橫,烏蒙磅礴,橫斷阻隔,哀牢綿亙,離大海很遠。許多人沒見過真正的大海,但高原人卻充滿了浪漫的幻想,認為大海就在身邊,他們把高原湖泊稱為海或海子。1985年秋冬,那群來自遙遠海洋的“白衣天使”紅嘴鷗,在昆明越冬后,便年年和高原人相約,從不間斷。
紅嘴鷗成群生活在大海港灣和江河湖畔,俗稱海鷗。自從有了年年相約而來的紅嘴鷗,昆明人的大海情結也更深了。他們自豪地說:我們云南不僅有海,還有海鷗;我們云南人的胸懷,像大海一樣寬闊,有一片永遠的大海,讓可愛的海鷗在昆明有家的感覺。
回想起陽春三月,昆明陽光燦爛,櫻花紅遍大街小巷,開遍各大公園。那群越冬的紅嘴鷗的生物鐘在提醒它們,西伯利亞那邊的冰雪,開始融化了,到了回家繁殖后代的時候了。這時候,人們紛紛走出家門,到翠湖、盤龍江畔、大觀公園、海埂大壩,去歡送離昆的“天使”。
踏著滇池金色的沙灘,我們來到海埂大壩。正準備飛離高原的紅嘴鷗,從四面八方飛來,在海埂草海集結,成千上萬的紅嘴鷗,準備向昆明人告別,飛向遙遠的西伯利亞貝加爾湖。春城人或騎自行車,或開私家車,或坐公交地鐵,扶老攜幼,趕往海埂大壩,甚至一些來滇旅游的外省人和國際友人,也紛紛來到這里,為即將離昆的紅嘴鷗送行。
海埂大壩周圍,完全成了一個紅嘴鷗的世界。天上是紅嘴鷗,水中是紅嘴鷗,大壩上是紅嘴鷗,湖畔濕地上是紅嘴鷗。它們在碧波盈盈的滇海暢游,在滇海的碧空飛翔,在海埂大壩周圍歇息,積蓄力量,準備一年一度的遠行。看見這么多人來為它們送行,便展開雙翅,圍著眾人飛翔,咕嘎咕嘎唱著小曲。人鷗相約,鷗唱人歡。海埂大壩的告別場景,讓人震撼。
這樣感人的人鷗和美相融情景,到2025年已整整40年了。
1985年的初冬時節,在昆明湛藍的天空上,突然出現了一群從遙遠的北方飛來的白色鷗鳥,在昆明和煦的陽光中,閃著銀白色光芒。它們圍著滇池、翠湖、盤龍江盤旋,用特有的“鷗語”,嘰嘰咕咕地歡叫著。飛越了近萬里的行程,終于發現有一個多么美麗的地方!遙遠的貝加爾湖畔,此時已是冰天雪地,連維持生命的蟲魚谷物都找不到了,而昆明這片美麗的土地,鮮花盛開,綠海碧波。何不收攏疲憊的雙翅,到湖畔去歇息?它們在滇池的濕地過了一夜,飽餐了一頓滇海的魚蝦,就深深地愛上了這塊神奇的土地。頭鷗一聲令下,派出幾只健碩的鷗鳥,飛上藍天,去迎接正在飛行的幾群南遷紅嘴鷗。
從此,昆明這個四季如春的地方,便成了紅嘴鷗們深愛的第二故鄉。如今,來昆明過冬的紅嘴鷗,已從40年前的上千只發展為4萬多只的龐大家族。不但如此,云南高原的九大湖泊,都成了紅嘴鷗熱愛的地方。
40年來,人鷗相約,秋冬相迎,春天歡送的生態奇觀,人有情,鷗有意,一個又一個感人故事傳頌至今。
1985年初冬時節,在昆明滇池草海、穿城而過的母親河盤龍江畔、市內美麗的翠湖,第一次出現這群飛越萬里的白衣紅嘴紅腳的天使時,好客的昆明人,就把它們當成尊貴的客人,悉心保護。
當時,我工作的云南省文聯就在翠湖畔,我幾乎每天都要去翠湖給海鷗投食,觀看人鷗歡聚的場景。紅嘴鷗展開雪白的雙翅,圍著湖畔投食的人們,自由地低飛,把大家投來的食物接在口中,它們或在湖面撲水表示感謝,或用鳥語咕咕歡唱。
一天下午,我看見一個年輕的母親,帶著系紅領巾的女兒,提著一個鳥籠,里邊有一只紅嘴鷗,它轉動著明亮的雙眼,望著籠外的同伴。人們紛紛指責母女倆:“怎么能亂捕‘天使’?”小孩的母親連忙解釋。一個月前,母女倆到翠湖給紅嘴鷗投食,回家時看見一只紅嘴鷗在竹林中撲騰,發出痛苦的哀嚎,原來它的一只腳受傷了。媽媽連忙走進竹叢,輕輕將它捧在手心,女兒從書包里拿出餅干喂它。母女倆回家后,媽媽給它的傷處敷上云南白藥,然后用紗布裹起來,還為它買了鳥籠,天天喂食換藥,不到一個月它的傷就好了。這一天,母女倆就是特地來翠湖,把傷愈的紅嘴鷗放回鳥群中的。女兒打開鳥籠,紅嘴鷗跳出來,還繞著她倆飛來飛去,然后才飛向天上的鷗群……
不久,昆明市政府發布了紅嘴鷗保護法規,撥出專項經費,為海鷗來昆明越冬購買口糧,還設置了專門的投食員。鷗糧是以骨粉、魚粉、淀粉等多種材料配比研制出來的,充分考慮了營養性、經濟性、便攜性等因素。昆明,成了海鷗自由過冬的好地方。
后來,我又在翠湖畔遇見過那對救護受傷海鷗的母女。她們告訴我,紅嘴鷗很通人性,那個冬天,那只紅嘴鷗不時飛到她家陽臺站著,朝著客廳發出咕咕的輕鳴,甚至過了一年,它還帶著一只小紅嘴鷗飛到她家陽臺歡鳴,顯然是它有了后代。
像這樣人鷗和諧相處的故事,還有不少。
在紅嘴鷗飛臨昆明越冬的第二年,我還在翠湖遇見過一位騎著自行車來為紅嘴鷗投食的退休工人。他的口袋中裝滿了精心制作的鷗糧。他家離翠湖差不多20公里,每天午飯后,放棄了午休的習慣,在車后架放上準備好的鷗糧,騎車來到翠湖公園。他巧妙地將食物擺放在欄桿上,以避免污染湖水。更令人感動的是,他曾為受傷的紅嘴鷗取名并長期照料。天長日久,紅嘴鷗已把他當成親人了,只要他一進翠湖公園,就有一群群紅嘴鷗朝他飛來,嘰嘰咕咕地奏響歡迎曲,吃完了他帶來的食物,又圍著他久久飛翔才依依不舍離開。老人天天如此,就是刮風下雨也從不間斷,20年如一日,騎著自行車來回奔波。老人工資不高,差不多有一半都用來買紅嘴鷗的口糧上了。我和他說起這件事,老人總是說,他把紅嘴鷗當兒女,紅嘴鷗把他當親人,再苦再累也值得。人們習慣稱他為“海鷗爺爺”。他去世后,紅嘴鷗也沒有忘記他。當家人舉著他的遺像到翠湖來和紅嘴鷗告別時,紅嘴鷗便圍著他的遺像慢飛,發出一聲聲如泣如訴的哀鳴。后來,人們還在翠湖公園為他塑了一座銅像,老人倚石而坐,目光對著波光粼粼的湖面,身旁是扇動翅膀的紅嘴鷗。
冬陽燦爛,又到紅嘴鷗回到第二故鄉的時間了。它們從遙遠的北方飛來,飛向滇池、翠湖……這是昆明人與紅嘴鷗的約定,40年不變,情牽萬里。
(作者:張永權,系《邊疆文學》原主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