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樹上結櫻桃》的跨文化旅程——翻譯、副文本與中國文學的海外傳播
編者按
李洱的長篇小說《石榴樹上結櫻桃》寫于2003年,發表于2004年,2007年德文版一上市便銷量可觀,具有相當影響力。2008年時任德國總理默克爾第三次訪華,便將這本書作為一份特別的外交贈禮送給中國國家領導人。截至2025年,這部作品被譯為德文、法文、英文、阿拉伯文等多種語言,德國媒體稱其為“了解中國當代現狀的必讀書”。近日,《石榴樹上結櫻桃》意大利文版由意大利知名的東方出版社(Orientalia Editrice)正式出版。《石榴樹上結櫻桃》的意大利文版由莫冉教授(Prof. Dr. Riccardo Moratto)翻譯。莫冉為國際知名學者、知名漢學家,目前是同濟大學外國語學院特聘教授、國家語言文字科研機構·同濟大學中國對外話語體系研究中心的副主任。他既有扎實的翻譯理論功底,又有出色的翻譯實踐水平,多年來深耕中國文化外譯研究,主持和參與各類國際翻譯研討會與文學交流活動,不遺余力地傳播中國文學與文化(文末有對莫冉教授的詳細介紹)。
文藝批評今日推送莫冉教授與趙帝凱老師的文章,本文以李洱的《石榴樹上結櫻桃》為例,深入探討中國當代文學在德語、英語和意大利語語境中的翻譯實踐與海外傳播,從語言實踐的角度深入分析翻譯策略(如增譯、創譯、直譯、注釋、韻律重構等)在處理歇后語、顛倒歌、詩性語言與雙關語時的具體應用。同時,本文通過對德語、英語、意大利語三種譯本的副文本設計如(封面與推薦語)與讀者接受反應的比較,指出副文本在引導域外讀者對小說敘事語態與趣味接受方面的重要性,并主張中國小說外譯不僅是語言轉換工程,更是涉及閱讀趣味、文學制度與文化話語的多層次交涉過程。“中國文學走出去”不僅限于語言層面的翻譯,更需關注跨文化語境中的接受度、讀者審美差異,以及如何透過整合傳播策略,有效呈現中國文學的獨特語式與敘事模式,以拓展其在全球文學場域中的話語空間。
《石榴樹上結櫻桃》的跨文化旅程
翻譯、副文本與中國文學的海外傳播
一
前言
《石榴樹上結櫻桃》是中國著名作家李洱的重要代表作之一,小說以一位中國鄉村女村長在基層選舉與計劃外生育之間的周旋為主線,呈現出地方行政體系中干部與民眾之間的權力互動與倫理博弈。透過細致描繪鄉村日常與治理實踐,作品折射出當代中國鄉村在傳統社會結構與現代政治制度交織下的復雜變遷,同時也揭示人情與世故在制度轉型中的延續與重構。
這本小說最初于2004年8月在中國出版,其外譯出版歷程,首先是德文版,隨后是英文版,再來是意大利文版,顯示了國際社會對李洱作品及其所探討主題日益增長的興趣。德文版由夏黛麗(Thekla Chabbi)翻譯,以《Der Granatapfelbaum, der Kirschen tr?gt》(結著櫻桃的石榴樹)為題,于2007年由DTV(Deutscher Taschenbuch Verlag)出版社發行;英文版由Dave Haysom翻譯,以《Cherries on a Pomegranate Tree》(石榴樹上的櫻桃)為題,于2023年由Sinoist Books出版;意大利文版由漢學家兼翻譯家莫冉教授(Riccardo Moratto)翻譯,以《Come ciliegie su un melograno》(如同石榴樹上的櫻桃)為題,將于2025年由Orientalia出版社出版。

作家李洱與譯者莫冉在第七次漢學家文學翻譯國際研討會
其實,雖然德文版(2007年)與英文版(2023年)之間有明顯的時間差,但其實按照作者在專訪中所言,早在十多年前就有意大利出版社對翻譯這本小說有極大的興趣,只是最后因預算問題而作罷;法文譯本則因翻譯者基于“毛派”立場而不認同小說某些觀點,因此未能出版”。[3][盡管意大利文版最終撥云見日,但這耗時多年的波折,也表明中國當代小說文學外譯的過程中不可忽視的意識形態、政治敏感性與不同國家文化接受度等因素的相互作用,同時也涉及到海內外文學體制(作家、譯者、版權經理人、出版社、政府部門等)的協商過程。
姑且不論這些外部因素,筆者作為意大利文版的譯者,深受這本小說喜劇式的幽默敘事與充滿中國特色的語句所吸引,樂見這本小說意大利文版的問世。由于筆者除了語言翻譯,也參與了譯者、作家和出版社之間多次的溝通與討論,因而對于“中國文學走出去”的實踐有更多體會。這樣的體會不只是譯者本身在語言層面分享如何翻譯的心得,還包括譯者本身也同樣需要在作家原文、出版社、(出版社所代言的)目標市場文學趣味之間多方考量。可見,譯文的產出并不必然直接反映譯者個人的專業能力,而往往是多方協商與權衡的結果。正因如此,筆者認為中國文學的外譯與海外傳播,并非僅止于尋找譯者與出版社的單一對接,而是需要一個更為細致、并涉及多方整合與溝通的復雜過程。
本文將以《石榴樹上結櫻桃》[4]為例,分別探討這部小說之語言翻譯、文本海外傳播及小說敘事語態域外受容的面向,進而延伸出對中國文學外譯的幾個思考。在討論文學翻譯的語言實踐時,筆者主要在分析翻譯策略的運用,而譯文以意大利文為主(必要時將輔以德文與英文的譯文以資對照)。在語言翻譯的討論之后,筆者通過對副文本的分析與比較,以及分析閱讀市場的反應,提出自己的看法。筆者認為,“中國文學走出去”不僅是跨語言與跨文化的交流,還應關注海外傳播過程中各地文學趣味與慣習的差異,進而思考那些極具中國文學特色的文學實踐,如何在語言翻譯之外,透過副文本的整合而深化“走出去”的效用。
二
文學翻譯的語言實踐
(一)忠實與流暢的平衡
文學翻譯的首要目標在于如何在保持原文忠實性的同時,確保譯文在目標語言中的自然流暢。為達流暢,筆者交叉使用了增譯、省譯、意象轉換的創造性處理,并適時以注釋或解釋性翻譯,確保譯文忠實而流暢。以下通過一個典型段落的翻譯分析,來具體闡述這些技巧的運用。
原文:
種上了麥子,那地就像剛剃過的頭。青皮裸露,很新鮮,新鮮中又透著一種別扭。孔繁花的腰也有點別扭。主要是酸,酸中又帶著那么一點麻,就跟剛坐完月子似的。有什么辦法呢,雖說她是一村之長,但家里的農活還是非她莫屬。她的男人張殿軍,是倒插門來到官莊村的…(頁3)
意大利文:
Finita la semina del grano, il campo appariva simile a una testa appena rasata. La superficie era nuda, fresca, di una freschezza che lasciava filtrare un certo fastidio. Lo stesso che provava Kong Fanhua alla schiena. Era indolenzita, sentiva una leggera sensazione d’intorpidimento, come ci si sente dopo aver passato recluse in casa o in clinica il primo mese dopo il parto. D’altronde che ci poteva fare? Pur essendo la capo villaggio, le incombenze dei campi spettavano ancora a lei. Suo marito, Zhang Dianjun, si era trasferito a casa sua, nel villaggio di Guanzhuang, quando si erano sposati.
(譯文直譯:播種完小麥后,田地看起來就像剛剃過的頭。地面是裸露的,清新的,帶著一種清新中滲出來的微妙不適感。正是孔繁花背上感受到的那種感覺。她的背隱隱作痛,有點發麻的感覺,就像產后第一個月關在家里或診所里的那種感覺。但她又能怎么辦呢?盡管她是村長,田里的活兒還是得她來做。她的丈夫張殿軍,是在他們結婚時搬來她在官莊村的家。)
此例精準展現了譯者在忠實與流暢間的精妙平衡。原文首先將“種上了麥子”的“地”比喻為“剛剃過的頭”,直譯為意大利語完全可行,且能夠產生相同的視覺效果。這種處理體現了直譯策略的有效性—當原文的意象在目標語言中同樣生動時,保持原有比喻是最佳選擇。此外,對于“別扭”這一具有中文特色的感覺描述,譯者采用了“fastidio”(不適、煩躁)這一意大利語詞匯。這個選擇既保持了原文所要表達的不舒適感,又符合意大利語的表達習慣,避免了生硬的直譯。
接著,“坐月子”這華人習慣,譯者則采用了增譯中的闡釋性翻譯策略,直接解釋為“在產后第一個月里關在家中或診所”。這種處理方式不僅解釋了“坐月子”的具體含義,還保持了原文所要表達的身體狀態的相似性。這種增譯并不冗余,而是跨文化交流的必要手段,為意大利讀者提供了理解的橋梁。同理,在處理“倒插門”這一具有特定文化內涵的概念時,譯者采用了同樣的翻譯策略。事實上,西方婚姻觀念比較沒有“嫁入”或“贅婚”的概念,因此自然不會有對應“倒插門”的詞匯。這時候,譯者只要保留核心信息,“結婚時搬到了她在官莊村的家”,這樣既避免了文化誤解,又讓讀者無需文化背景知識也能理解張殿軍的居住狀況與家庭地位。
當然,面對前文所述的大量中國特有文化概念和典故,直譯、增譯或闡釋性翻譯,確實難以顧及深層含義的表達,此時,括號注釋或譯者腳注成為不可或缺的工具。對于那些在意大利文化中完全沒有對應物、且可能影響讀者理解關鍵情節或人物動機的概念(如“戶籍制度”、“蘭花指”“五好家庭”等術語),筆者會選擇在譯文首次出現時,透過在頁腳設置譯者腳注的方式,提供必要的背景信息,幫助讀者建立語境。例如,當原文出現一些文化限定術語時,譯者使用了腳注:
原文:
裴貞好像沒聽見,頭也不抬,繼續打她的毛衣,小拇指翹得高高的,很有點蘭花指的意思。
意大利文:
Pei Zhen non sembrava averlo sentito; continuava a sferruzzare senza alzare gli occhi. Il mignolo era sollevato in alto, ricordando un po’ il gesto delle dita a forma di orchidea (Posizione in voga tra gli attori dell’opera, ovvero il dito medio chiuso a toccare il pollice, mentre le altre dita si aprono verso l’alto.)
(譯文直譯:裴貞似乎沒有聽見;她繼續織著毛衣,眼睛也沒抬一下。她的小指翹得高高的,有點像那種蘭花形狀的手指狀態。(批注:這是戲曲演員流行的一種手勢——中指彎曲并接觸拇指,其余手指則向上張開。))
“蘭花指”在中國歌舞文化中通常意味著女性的嬌媚、優雅或表演性,但對于意大利語讀者而言,這一具體手勢及其文化意涵是完全陌生的。譯者采用了“直譯+注釋”的雙重策略。首先將"蘭花指"直譯為“蘭花形狀的手指姿態”,保持了原有的意象。接著,譯者在注釋中詳細解釋了這一手勢的文化背景。這種注釋不僅描述了手勢的具體形態,還點明了其戲曲文化的背景,使意大利讀者能夠理解這一動作所蘊含的文化意味。同樣的,“五好家庭”也是使用腳注的方式。當繁花對尚義說“你不是五好家庭嗎”,譯文用“una famiglia dalle cinque virtù”(五美德家庭)并補上了腳注,直接解釋之,[5]系統闡釋了“五好家庭”的歷史背景、實施機構、具體內容和社會意義。
(二)詩性語言的重構
筆者力求選擇最能傳達中文詞匯深層含義和語氣的意大利語對應詞。李洱筆下的人物對話,常帶有鮮明的個性色彩和地域氣息,其中包含大量的俚語和俗語。對于這類表達,單純的詞典對譯往往不足。筆者會考慮其在原語境中的功能(是為了增強幽默感?還是為了揭示人物性格?或是帶有諷刺意味?),然后在意大利語中尋找功能上對等、且能被當地讀者理解并產生共鳴的表達。這可能意味著放棄字面意義,而選擇在意大利語中具有相似語氣或文化內涵的俗語或俚語。
最能凸顯這樣挑戰的地方,就是文本多處具有范疇提示意義的顛倒歌。顛倒歌是這本小說的譯者都用心處理的重點。正如論者指明,[6] “石榴樹上結櫻桃”是一種范疇,是為理解文本中個細微末節之事件的基本框架,并將這些事件建立起關系網絡整體的范疇,讓各種毫無關聯的事件,都可以在標題所揭示的范疇即網絡中彼此合理地統合呼應。因此,翻譯這種顛倒歌時,就不能只把它們當作是一般歌謠或口傳藝術之特殊文體的翻譯,譯者還需考慮其在整體文本中的指示性范疇意義。
原文:
顛倒話,話顛倒,
石榴樹上結櫻桃
兔子枕著狗大腿
老鼠叼個花貍貓。(頁4)
德文:
Die Welt ist verkehrt, ja, verkehrt ist die Welt.
世界顛倒了,是的,世界顛倒了
Der Granatapfelbaum tr?gt Kirschen.
石榴樹結著櫻桃
Das Haschen hockt friedlich beim Hunde und bellt.
小兔子安靜地蹲坐在狗旁邊并吠叫
Das M?uschen die Katze im Maule h?lt.
小老鼠嘴里叼著貓[7]
英文:
Upside-down, inside-out, 上下顛倒,里外翻轉
A pomegranate tree where cherries sprout, 一棵石榴樹,卻長出櫻桃
Rabbit sleeps on doggy’s leg, 兔子睡在狗狗的腿上,
Tabby cat sits in ratty’s mouth. 虎斑貓坐在老鼠的嘴巴里[8]
意大利文:
Parole confuse, contromano, 混亂的詞語,逆向而行
come ciliegie su un melograno, 像石榴樹上的櫻桃
come un coniglio che dorme sul cane, 像睡在狗身上的兔子
o i gatti in bocca alle pantegane. 或是老鼠嘴里的貓
就歌謠這種文體的翻譯而言,譯者通常都會以韻腳并押韻的形式來處理,并盡可能依照出音步與韻律來調整句法結構。在德文版的翻譯上便是如此(不過德文版為了押韻,微調了第三句“兔子枕著狗大腿”的語意,改為“小兔子平靜地蹲坐在狗旁邊并吠叫”,以保持一定的語音平衡與節奏韻律;英文版的翻譯則模仿原文一三四句押韻的模式,但也微調了第四句“Tabby cat sits in ratty’s mouth”(虎斑貓坐在老鼠嘴巴里)。有別于英語或德語詩歌那樣強調重音的強弱交替,意大利詩歌的韻律多基于“音節計數法”(versi sillabici),詩行的基本單位是音節數,而非音步。這里譯者并沒有采用英語版的處理方式,而是依照意大利語詩歌傳統,讓每個句子依照重音分布而切分成四個音節:
Parole| confuse, |contro|mano,
come cili|egie | su ?un melo|grano,
come un co|niglio che |dorme sul |cane,
o i gatti ?in |bocca |alle pante|gane.
這樣的處理方式既尊重了意大利與自身的詩歌傳統。同時,在四句韻腳所形成之AABB(“-ano/-ano/-ane/-ane”)的押韻形態,也保持了原文歌謠中的押韻。
此外,原文“顛倒話,話顛倒”的回文對偶結構,譯者用“confuse”(混亂的)和“contromano”(反向的、顛倒的)兩個語義相關的詞匯,傳達了原文的“顛倒”而“荒謬”的文本主題,同時保持了構成了整部作品核心隱喻的標題意象,即“石榴樹上結櫻桃”(一種直譯)。整個譯文用“come”(像、如同)的排比結構來組織,形成了“come...come...o...”的節奏模式,創造了新的詩性效果。同時,這種強調“像、如同”的排比結構,也在目標語中提醒讀者,整本小說所揭示的各種事件,都呼應這句如同咒語般的顛倒歌,在目標語里余韻繞梁。總之,這樣兼顧目標語詩歌傳統與原文文本意義的作法,不僅保持原文的民間色彩和荒誕趣味,又使譯文在目標語言中具有可理解性和藝術性,這種平衡的把握體現了高超的翻譯技巧。
后續更長的顛倒歌,在處理上依然保留這樣的原則:
原文:
倒唱歌來順唱歌
河里石頭滾上坡
滿天月亮一顆星
千萬將軍一個兵
從來不說顛倒話
聾子聽了笑吟吟 (頁24-25)
意大利文:
Canta al contrario, canta spedita
倒著唱,唱得快
Sassi che risalgono il fiume in salita
石頭逆著河流向上爬
Un cielo pieno di lune e una sola stella
布滿月亮的天空,只有一顆星星
Mille generali e un sol soldato in sella
成千上萬的將軍,只有一名騎馬的士兵
La filastrocca delle cose alla rovescia
萬物顛倒的童謠
Quando la sente, il sordo si sganascia
聽見它的時候,連聾子都笑破肚皮
這里的翻譯方法還體現了“化境”的翻譯理念,即在保持原文精神和效果的前提下,充分利用目標語言的表現力,創造出同樣生動有趣的作品。“千萬將軍一個兵”的“兵”被譯為騎兵(騎馬的士兵),不僅保持押韻,也符合西方軍事文化背景。譯者在意大利文中創造了新的押韻模式(如spedita/salita, stella/sella, rovescia/sganascia),展現了對目標語言音韻特點的深度掌握。
關于創譯與省略這一點,攸關譯者主體性的強弱的展現,而譯者主體性的強弱,又涉及到出版社給予譯者多大的空間。在德文版,譯者主體性十分顯著。此處德文版結合了異化、歸化、創譯與省略等四種翻譯策略,讓譯文與原文有了不小的差異:
德文:
Ich reite auf einem schwarzen Schimmel
我騎著一匹黑色的白馬
Ein Stern, tausend Monde stehn am Himmel
一顆星星,千個月亮掛在天空
Die Steine, sie schwimmen auf den Wellen
石頭們,在波浪上漂浮著
Laut lachen im Flu? jetzt die Forellen
河里的鱒魚現在大聲笑著
Ein Heer Generale und ein Soldat
一隊將軍和一個士兵
Davon noch keiner die Welt verdreht hat
其中還沒有人顛倒過這個世界[9]
德文版譯者夏黛麗在維持原文的語意上表現出異化的使用,微調了句子的順序以保證德語譯文的閱讀流暢性與韻腳(歸化)、創造原文沒有但精神相同的譯文(創譯)以及省略原文有的句子(省略)。盡管譯者得以展現創造力,并使韻律的意義內容越來越被目標受眾接受,但這種創造力是建立在原文的基礎上。相對的,英文版與意文版的譯者則相對貼近原文,但英文版仍保有一定程度的創譯:
英文:
Back-to-front, inside-out.
前后顛倒,里外翻轉
Stones in the river roll right out.
河里的石頭滾了出來
Just one star in a sky of moons,
月亮滿天的天空,卻只有一顆星星,
A million generals in one platoon.
一個排里,卻有百萬個將軍
You must never ever sing this song,
你絕不能唱這首歌,
Else you’ll hear a deaf man laughing along.
否則你會聽到一個聾子跟著笑[10]
比較三種語言的譯文,雖然譯者各自在目標語言內都維持了童謠兒歌之朗朗上口的特性,但意大利譯文是最貼近原文的。而且,在力求貼近原文之際避免了機械式地逐字翻譯,意大利譯文重新構建了意大利文的韻律結構。
其實,由于對外國讀者來說,這種充滿中國鄉土情調的顛倒歌本來就充滿著異域性,如果譯者能更多結合創譯與省略的策略,可以讓譯文更貼近目標語的民間氣息。只是,意大利出版社堅持譯者必須完全貼近原文,且完全不建議譯者進行創譯或省略,因此意大利文版的譯者自主性相對來說十分薄弱。但也在這一點上,我們看見了影響文學外譯的因素不只有譯者本身跨語境與跨文化理解能力,還包括目標語地區的文學體制與商業翻譯的生態結構。
(三) 雙關語的重新模擬
在極為罕見且必要的情況下,當某些中國文化符號或意象在意大利語中難以找到直接對等詞,且解釋性翻譯也無法完全傳達其深層意蘊時,筆者會謹慎地嘗試在意大利文化中尋找功能或情感上類似的文化符號或意象來幫助傳達原意。然而,這種策略需極度謹慎,因為不當的模擬可能導致文化誤讀,甚至歪曲原意。因此,筆者僅在確信模擬能增強理解而非造成混淆時才偶爾為之,并會輔以注釋或后續情節的暗示進行引導。目標是實現文化間的“對等效果”,而非簡單的“字面對應”。
原文:
以前殿軍最喜歡和慶書開玩笑,稱他為婦聯主任,還故意把字句斷開,說他是“專搞婦女,工作的”。(頁9)
意大利文:
In passato, Dianjun scherzava sempre con Qingshu, chiamandolo ‘capo dell’Associazione delle donne’ e in tono canzonatorio gli diceva che anziché farsi in quattro per le donne ‘si faceva quattro donne’.
(譯文直譯:過去,殿軍總是跟慶書開玩笑,叫他“婦女協會主席”,還用揶揄的語氣對他說,與其說是“為女人拼命”,倒不如說是“上了四個女人”。)
這是一個極具挑戰性的雙關語(或諧音梗)翻譯范例。原文中“專搞婦女,工作的”的幽默和諷刺性,在于其透過斷句制造歧義:將“專搞婦女工作的”(專門從事與婦女事務相關的工作),斷句成“專搞婦女,工作的”(跟女性有不正常性關系,并以此為業),語帶雙關地調侃這種男人負責管理婦女工作的荒謬感。
意大利文譯者將這話語帶雙關的句子重構兩句:“farsi in quattro per le donne”(為女性盡心盡力、拚命工作),而“si faceva quattro donne”(他(同時或多次地)搞定/擁有四個女人),并直接巧用“anziché”(而不是;與其說…不如…)并排兩句。這里創造出“quattro donne”(四個女人)是為了與意大利文慣用語“farsi in quattro”(字面意思:把自己分成四份,意味著拼命、全力以赴)諧音。
同時,譯文的“in tono canzonatorio”(以調侃的語氣)準確傳達了原文中開玩笑的輕松氛圍,讓讀者理解這是善意的調侃而非惡意中傷。總之,原文是通過標點符號的錯位來制造歧義,而意大利文版本則是通過相似發音的短語來創造幽默效果。這種改變展現了譯者對兩種語言文字游戲特點的深度理解。
(四) 跨文化語境中熟語的策略性意譯
1.歇后語
歇后語作為中國民間語言的重要表達形式,常以生動形象、語義雙關的方式展現人民的智慧與生活趣味。有些歇后語不僅文化限定,還傳達出生活趣味,因此譯者必須基于漢語特性才能體會在語言背后隱藏著更多的信息與趣味。這一方面基于譯者對源語的語言知識,另一方面則基于有助于精確把握表達核心意義的語境。事實上,漢語歇后語有不同類型,包括諧音類、比喻類、邏輯推理類等。以下舉出三種不同類型的歇后語,來展現這本小說在歇后語的外譯經驗以及接受過程。由于歇后語必須結合特定語境,因此本文也會針對所舉范例概述其語境與脈絡。
(1)形象轉喻型:“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狀元命嘛。”(頁17)
繁花日前曾因裴貞也計劃外懷孕,而勸其丈夫尚義黛裴貞去做人流。繁花在勸說過程中曾提到他們已經有大兒子,便用此歇后語來盲目夸贊他們大兒子前途無量。此句歇后語是直接以“無遮無掩”的視覺形象來比喻事情非常明顯,并沒有諧音雙關,純粹依靠具體形象轉喻。或許因為具備人類共同的生活經驗而有普遍性,所以德文版、英文版和意文版均依照原文直譯。[11]以意文版為例,這句歇后語為“…è evidente quanto i pidocchi sulla testa di un pelato”(就像禿子頭上的虱子一樣明顯)。
只是,后面的“狀元命”這個文化特定專有名詞的翻譯就有所差異。德譯本直接用“Er ist eben einfach dazu bestimmt, die Nummer eins zu sein”(他命中注定就是要成為第一名),[12]英文版用“That boy was made to be a scholar”(那個男孩注定會成為一個學者),[13]而意譯本用“Quel ragazzo è destinato a diventare uno studioso”(那個男孩注定會成為一個學者)。這里跟上述的“蘭花指”一樣,譯者們都使用了闡釋性翻譯策略
(2)諧音雙關型:“嗑瓜子嗑出個臭蟲,什么仁(人)都有啊。”(頁16)
裴貞對繁花之前說服尚義讓自己去做人流這件事耿耿于懷,所以如今雪娥也計劃外懷孕,裴貞就等著看好戲。繁花聽出來裴貞的心機,而敘述者直接以間接引語的方式轉述繁花對裴貞態度的評價。“仁”是瓜子仁的“仁”,和“人”諧音,語言上形成諧音雙關;同時,這里也藉由嗑瓜子出臭蟲,比喻表面正常、實則確有問題的驚訝情況,用來說明社會上有形形色色的人。
德文版:
Pei Zhen wollte ein Spektakel erleben und lie? sich dafür eine Menge einfallen.(裴貞想體驗一場奇觀,為此她想出了許多主意)。[14]
英文版:
It just goes to show, you could never tell when it came to people; sometimes you might bite open a nice seed and find a nasty bug inside. (這正說明了,人這種東西你永遠猜不準;有時候你咬開一顆看起來不錯的種子,里頭卻爬出一只惡心的蟲子來)。
意文版:
Se un seme di zucca può contenere un insetto, questo vale anche per le ‘brave persone’(如果南瓜籽里也可能藏著一只昆蟲,那么這對‘好人’也同樣適用)
三種譯本各有其翻譯策略與語境取向。德文版完全刪去了瓜子與蟲子的形象,轉而聚焦于人物動機,將原句的諷刺意味淡化,雖然簡潔流暢,卻犧牲了原文的民間智能與語言風味。英文版保留了瓜子與臭蟲的隱喻結構,傳達出原句“外好內壞”且“猜不透”的寓意,形式上接近歇后語,但拆成兩個小句而用分詞構句(participial construction)組合而成,不若原文精煉。意大利文版也保留蟲的意象,但采用了更精煉的條件句式轉化原句邏輯。雖然沒有直譯“臭蟲”或“仁(人)”,但透過“昆蟲和“好人”的對比,巧妙地傳達了“連看似無害的事物或人,里面也可能有不好的東西”這一層哲理性的寓意。
(3)象征型:“看來這人是吃了秤砣了,鐵了心了。”(頁134)
當雪娥失蹤,繁花把雪娥的丈夫鐵鎖軟禁在村委辦公室,要求鐵所說出雪娥下落。鐵鎖一口咬定不知情。敘述者同樣采用間接引語的方式,用此歇后語來表達出鐵鎖堅持不說的決心。雖然此歇后語沒有諧音,但這句是以“秤砣”(重且硬)象征決心堅定,再搭配“鐵”的形容詞強化意象。
德文版:
Offensichtlich wollte Tiesuo mit dem Kopf durch die Wand. Er hielt an seinem Starrsinn fest. (顯然鐵鎖是想用頭撞墻。他固執己見)
英文版:
It was like he’d swallowed a steelyard, the way he refused to bend (就像他吞了桿秤一樣,他就是不肯彎曲)
意文版:
Non c’era verso di farlo cedere. (沒有任何辦法讓他讓步)。
三種譯本在策略上各有取舍。英文版此處采用歸化策略,將原文改成目標語的說法,同時保留了原文的形象比喻,創造性地譯為“吞了桿秤”,試圖維持原文的陌生感與語言張力,這種異化策略雖具文學性,卻可能讓不熟悉背景的讀者感到突兀。而德文版使用熟悉的諺語“用頭撞墻”與抽象描述“固執己見”,雖能讓德語讀者快速理解人物態度,但舍棄了原文中“秤砣”的形象,略顯可惜。跟德文版一樣,意大利文版一樣未重現“秤砣”意象,甚至直接取其語意而放棄貼近原文。但其實對照原文出現的上下脈絡,會發現此處情節比較緊湊,而原文歇后語也十分簡短。此處翻譯不如直接就四兩撥千金,既高度貼合情境邏輯,又維持了原文敘述的節奏與緊湊感。在此情節快速推進的段落中,多做闡釋性或充滿譬喻的翻譯,反而有可能會打斷語感。
2.熟語
相對于歇后語明顯分成前后兩部分,(前句為隱語或比喻,后句是說明與解釋),熟語是一個比較大的概念,它泛指那些經過人們長期使用、結構基本定型、意義完整的固定短語或句子,通常有深刻的內涵,不單純是字面意義的組合。熟語的翻譯也可以結合上述針對不同歇后語所采用的不同策略。
例如“跑,往哪里跑? 跑了和尚,跑不了廟。”(頁94)
繁花原本計劃好要讓雪娥去做人流,卻從下屬的報告中得知雪娥逃跑了。這給了繁花如同晴天霹靂的驚訝。但繁花內心很快鎮靜下來,對祥生說了這句話,借以表達就算人消失,但仍然免不了該負的責任。
德文版:
Verschwunden, wohin soll sie verschwunden sein? Der M?nch kann fliehen, aber der Tempel bleibt an seinem Platz (不見了,她會去了哪里?和尚可以逃跑,但廟宇還會在原地)
英文版:
Where can she have gone, anyway? A runaway monk always comes back to the temple in the end.(她到底能去哪里?一個逃跑的和尚最后總會回到寺廟。)
意文版:
è scappata. Dove potrà mai essere andata? Il monaco può anche scappare, ma il tempio non va da nessuna parte! (她逃走了。她到底能去哪里?和尚也許可以逃走,但廟是不會移動的!)
三種翻譯都保留了“不見了”和“去哪里”的疑問語氣,也都忠實呈現出“和尚”與“廟”的形象,因此都使用到了直譯與歸化的翻譯策略。但是,英文版出現了較明顯的原文偏離。首先在語氣差異,英文版在疑問句中使用了口語化的“anyway”,降低了語氣的嚴肅感。此外,英文版還偏離了此慣用語的核心語意,將“和尚可以逃跑,但廟還在”改寫為“逃跑的和尚最終總會回來”。事實上,這句諺語的意思并沒有期待和尚會回來,而是在認清了和尚不可能回來的事實之際,因篤定作為建筑物的廟不可能不見,而依然穩操左券。因此,英文版在此的翻譯展現出明顯的文學加工。
筆者認為,意大利文版的翻譯最具生動性。德文版的語氣清晰,且文化背景稍作調整,方便德語使用者理解,但是相對較平鋪直敘,缺少文學修飾或深層解讀。意文版直白說明雪娥“逃走”,特別是“può anche scappare”中的“anche”(即便、就算),也就是語氣上的讓步與對比,帶有一種“即便如此也無改變不了既成事實”的潛臺詞;“non va da nessuna parte”這里用的是絕對否定,語氣很強(不是“sta fermo” 靜止不動,而是“哪里也不去”),強化了情緒與廟宇“固定不動”的事實,讓語氣更具決斷性。同時,結尾的感嘆號本身就是情緒的標記,代表說話者有強烈情感或語勢,這與德文句尾的句點形成明顯對比。此外,德語句法講求邏輯與對稱,連接詞“aber”承接自然,不激化語氣,也沒有像意大利文那樣加入“auch”的對比強調、語氣助詞或感嘆詞,因此顯得平鋪直敘。考慮到上下文的脈絡,繁花乍聽雪娥跑了,如同晴天霹靂而深感震驚,隨后她努力讓自己鎮靜下來,所以這里的情緒是強烈的,因此意文版的翻譯準確掌握了人物的情緒。
3. 口訣
作為生活中為了幫助記憶並強化背誦效率時,人們常常會使用到口訣。口訣也是一種高度語言限定的表達,必須放到原文語境才有意義。例如,官莊村的學校老師孔尚義,都會幫忙每年官莊村舉辦知識競賽的問答題。去年孔尚義出了一道“馬克思出生年月日”考題(答案是1818年5月5日),并且教導村民一招簡單的口訣:
“一巴掌一巴掌”打得資本主義“嗚嗚哭”。(頁29)
要翻譯這句口訣,要先理解擬聲詞重復(一巴掌一巴掌)和狀聲詞(“嗚嗚”哭)所對應之相近與音的漢語數字,而且也只有在漢語才有意義。只要掌握口訣是幫助記憶的核心功能,各本譯者可在各自目標語中做適當的轉換。針對這個口訣,譯者的翻譯是:
Diciotto, diciotto, 十八,十八,
al capitalismo uno scappellotto 給了資本主義一記耳光
diede Marx con gran coraggio 馬克思出生時鼓起勇氣,
quando nacque il 5 maggio! 在五月五日那天
雖然沒有辦法直接將“巴”掌與“八”相對應,但譯文在這里做了一個巧妙的音韻轉換,將“一巴掌一巴掌”轉化為“diciotto, diciotto”(十八,十八),不僅在目標語中喚醒讀者對“1818”年份的概念,同時也創造了diciotto與scappellotto (耳光)的押韻,在聲音上讓兩者發生聯系,又保持了原文重復的節奏感。正因為口訣也是一種幫助記憶的語體,盡管原文沒有韻腳,所以譯者此處亦重建起詩韻結構,讓coraggio (勇氣) 和maggio (五月)形成第二組押韻,從而創造了原文所沒有的雙重押韻結構,將散句的中文,轉化為格律嚴謹的意大利詩歌體。同時,譯者通過“con gran coraggio”(以極大勇氣)的添加,提升了語調,將口語化表達轉為莊重的詩歌語言,達到了語言升華的效果。
三
思考:語態、語式與
趣味如何外譯?
前文列舉了《石榴樹上結櫻桃》外譯至德、英、意等三種語言之后,各譯者的翻譯策略,并論述了小說外譯中語言層次翻譯實踐。然而,一本小說外譯到異域,縱使語言翻譯如何到位,且譯者無論采用何種翻譯策略以保證譯文的信達雅水平,都不能回避小說與當地讀者審美觀及閱讀趣味的協商,進而影響了小說的接受情況。
2008年德國廣播電臺(Deutschlandfunk)對《石榴樹上結櫻桃》的一篇書評,其中提到小說一些缺點,包括人物眾多,對話冗長、人物形象單薄、幽默但粗俗,幾乎沒有細膩或詩意的描寫。[15]評論人甚至指出,近期(指2008年左右)翻譯成德語的中國小說,都留有“社會主義現實主義”(sozialistischen Realismus)的遺緒,即小說敘事常見的傳統人物扁平化、人際關系簡化,甚至欠缺深度、敏感度與銳利度。[16]在亞馬遜網絡書店的評論,也看到一些因為過多的音譯人名與多余支線情節而感到困擾的評論。[17]顯然,借用布赫迪厄(Pierre Bourdieu)概念,德國讀者有其習性(habitus)及與之相應的趣味(taste)。[18]德國文壇期待小說有人物刻畫的深度、重點式對話及文學審美性。但筆者認為,除了習性與趣味的差異以外,更重要的是,德國評論人對于中國當代小說的社會主義現實主義遺緒之感知,其實多少反映了中國當代文學發展脈絡的不被外人知悉:中國當代小說自新時期文學以來擺蕩于現代主義與現實主義自我抉擇,以及1980年代以來世俗化潮流的影響。[19]
然而,對于這篇書評的思考,除了從文學趣味差異的角度來理解外,其實還必須從更大層面來思考,也就是如何在文學外譯的同時,也能讓世界了解屬于中國文學的特色。換言之,究竟“中國文學走出去”是否只單純靠語文翻譯、并檢驗一部作品被翻譯成多少語言的量化式指針就已足夠?還是,我們更應該去理解外譯之后,文本被如何閱讀和接受?重要的是,在“中國文學走出去”的實踐過程中,我們應該要更深刻地關切,那些屬于中國文學特色、卻難以單靠語文翻譯來呈現的話語型態與敘事模式,如何在世界文學場域中更好地被識別、被認知、被理解,進而成為世界文學的資產之一?當然,這樣的思考免不了承認西方“認可技術”的建構,[20]但在承認之余,這樣的思考更攸關于中國文學的世界之路、在“文學世界共和國”(la république mondiale des lettres)之中的發言位置,[21]更關系到中國文學如何在既有的全球文學場域拓展其話語空間、并確立自身重要性的關鍵途徑。
(一) 副文本的閱讀
毫無疑問的,《石榴樹上結櫻桃》的經典地位,確立自時任德國總理默克爾的肯定。但在默克爾贊許之前,需有來自德國社會推崇的基礎。[22]此后,這部小說在完成外譯并準備接觸一般讀者之前,出版商才是最初讀者,而最初讀者對一本外文小說的闡釋,會反映在封面(包括書腰)等副文本(paratext)。[23]由于小說封面以特定的視覺刺激吸引閱讀市場的讀者,因此,探討小說外譯及海外傳播之議題,不僅關注小說題材與翻譯質量,還須將相關副文本之視覺構圖(visual composition)一并納入視野。[24]我們接下來將說明,副文本在文學外譯與海外傳播過程中的重要性,其體現在傳達難以透過語文翻譯而明確的反諷語態,甚至傳遞出中國小說敘事特有模式的概念,進而幫助文學外譯之后的接受,以及與域外讀者進行文學趣味的協商。
1. 德文版封面
德國DTV出版社于2007年出版的《石榴樹上結櫻桃》德文版,以帶有神秘而古老的紅色大門為封面,指向著對中國鄉村神秘面紗的好奇心。封底則簡短梗概了整篇故事的核心:一名農婦的計劃外懷孕危及了孔繁花競選連任;同時,并有一行文字表明“在傳統與現代之間的中國”。可見,這一本小說直接觸及德國社會對當代中國幾個議題的好奇心,包括“計劃外生育”、“基層選舉”以及“傳統與現代”,似乎向讀者介紹當代中國在“社會主義革命”以外的不同面向。

德國DTV出版社于2007年出版的《石榴樹上結櫻桃》德文版
Der Granatapfelbaum, der Kirschen tr?gt
by Li Er, Thekla Chabbi (Translator)
Deutscher Taschenbuch Verlag,2007-08
到了2009年,DTV出版社推出了袖珍版(Pocket Book),封面似乎強調了這種社會主義的定位。一改黑色為主色的封面,袖珍版以紅色為主色,封面則直接放了一張1986年江蘇省南京市的計劃生育宣傳海報(但是截去了“實行計劃生育,貫徹基本國策”宣傳標語),而封底不僅沿用上一版的簡短介紹,還增加了“李洱是少數敢于批判性審視當代中國社會的中國作家之一”、“一部生動的中國小說”等標語。

德國DTV出版社于2009年出版的《石榴樹上結櫻桃》袖珍版
Der Granatapfelbaum, der Kirschen tr?gt
by Li Er, Thekla Chabbi (Translator)
Deutscher Taschenbuch Verlag,2009-10
換言之,《石榴樹上結櫻桃》面對德語讀者時,首先是被定位在揭開神必中國農村面紗的社會讀本,后來則是轉向呈現強調社會主義中國的材料,并凸顯出對中國基本國策之計劃生育的批判性。無論哪種封面,這部小說都被認為是一窺全球化浪潮下當代中國鄉村的“奇觀”與“弊端”之絕佳視點。這也是當時默克爾對這部小說的評價,認為李洱小說能更好幫助德國社會認識當代中國鄉村。整體而言,這本小說在德國認為是一種關心中國、反應中國當代鄉村轉型,并能了解當代中國文學發展的理想讀物,因為里面反映了許多現實問題。
2.英文版封面
到了2023年,《石榴樹上結櫻桃》也被翻譯成英文版。英文版的封面與德文版有很大的不同。有別于德文版封面強調這部小說的社會現實性與批判性,英文版稍微強化的本書的文學性。首先,封面以清爽的淺藍色天空為背景,點綴著像水墨畫一樣的白色云朵,給人一種輕盈、詩意,甚至帶點夢幻的感覺。畫面中心是書名,下方是主要視覺元素——石榴和櫻桃。

Sinoist Books出版社于2023年出版的《石榴樹上結櫻桃》英文版
Cherries on a Pomegranate Tree
by Li Er, Dave Haysom (Translator)
Sinoist Books,2023-02
封面用諾貝爾文學獎得主、中國鄉土敘事代表作家之一的莫言之推薦,來強調李洱對中國社會深刻理解,也間接強化這本書的文學性。此外,在石榴中間的紅色果肉中,設計人極具巧思地將嬰兒形象融合其中,除了呼應時留在中國文化中所象征之豐產、多子、繁榮寓意外,也隱諱地帶出了計劃生育的主題。值得注意的是,亞馬遜將凸顯出小說故事中啟人疑竇的地方,包括“美國人”、”嬰兒”、”駱駝”、”鬼魂復仇”,藉以吸引讀者好奇心。更重要的是,小說中涉及令人沉重的“墮胎”、“權斗”、“人際關系復雜”、“短視”與“貪腐”等現實,封面卻以淺藍色的背景和云朵,或許也在某種程度上暗示了小說中可能存在的幽默或諷刺元素,呈現一種荒誕感。不僅如此,封底還印上評論家Paul French的專家推薦語,認為這是一本“關于中國社會規劃制度中常見的怪異和意想不到的奇特之處的快節奏喜劇故事(fast-paced comic tale)”,在在提醒讀者對即將閱讀的內容產生一種開放性的期待,并建議以一種輕松心態來看待這些沉重的主題。換言之,這些副文本都在引導讀者采用不同于德文版所闡釋的閱讀態度來看待這本小說。
3.意大利文版封面
2025年《石榴樹上結櫻桃》意大利語版也問世。這次的封面采用了深綠色作為主色調,給人一種自然、樸實、甚至帶點沉靜的感覺。它與石榴的紅色形成鮮明對比,同時也賦予了畫面一種有機的、泥土的氣息,與農村背景相呼應。同時,畫面中心是一棵具有木刻版畫風格的石榴樹。木刻版畫在現代中國是一種非常重要的藝術形式,常被用于民間藝術、年畫和宣傳畫,甚至1930年代興起的木刻運動也成就了左翼美術運動的主要風格。[25]這些視覺構圖傳達出農村、左翼、民間等元素,并且呈現一種更具藝術性和經典感的設計。雖然書名有“櫻桃” 兩字,但畫面上結的是紅色的石榴果實。這是一個非常有趣且關鍵的設計選擇。它似乎回避了英文版那種輕盈而荒誕的視覺構圖,而是選擇了一種更為內斂、象征性的表達。不過,跟英文版一樣,設計者在紅色石榴里面暗藏了嬰兒的圖案。整體而言,意文版的封面更像是一個藝術典藏品。

Orientalia出版社于2025年出版的《石榴樹上結櫻桃》英文版
Come ciliegie su un melograno
by Li Er, Riccardo Moratto(Translator)
Orientalia,2025-12
綜合上面對德、英、意三種譯本副文本的比較,我們看到了這部小說從原本強調其社會現實性、揭露社會主義中國“奇觀”與“弊端”的文本,慢慢被接納為一個文藝作品。而這種轉變的關鍵,我們認為就在于文本中的反諷語態逐漸被識別的過程。其中,英文版可以說是這個轉變的標志。這種轉變可能也跟李洱于2019年憑著《應物兄》獲得第十屆茅盾文學獎的加持有關。
(二)反諷于外譯之外
回到上述當這本小說引介到德國時,這本小說被視為觀察中國當代鄉村的社會文本,而備受贊譽,然而,當德國文壇從文學眼光來評價這本小說時,評價可就尖銳許多。但事實上,那些被德國評論人視為“人物扁平化、人際關系簡化,甚至欠缺深度、敏感度與銳利度”的缺失,對于熟悉中國文學發展的專業讀者來說,這些其實在中文原文中都可以讀出反諷語態的,無非都是一種熱奈特(Gérard Genette)敘事話語中的語態(voice)與語式(mood)。[26]正如我們在他處所論證的,[27]這是一種1990年代“新寫實”小說的一種話語模式與敘事姿態,而這種模式與姿態攸關《石榴樹上結櫻桃》其實不能只被視為“新寫實”小說,或單純社會主義現實主義的又一個案,還應上推至老舍所開創的中國現代寫實主義傳統中的諷刺喜劇、悲喜劇和鬧劇的敘事模式,甚至還有中國傳統小說說書敘事的影子。 [28]
行文至此,筆者對于中國小說外譯的思考呼之欲出:究竟這種具有中國特色的反諷語態與語式,盡管譯者竭盡全力綜合發揮了多個翻譯技巧,而讓譯文行云流水,但為何在讀者眼中中不被感知,甚至淪為一種被批評的缺點?評論人的個人偏見或許是個中原因,但亞馬遜書店的讀者評論,卻反映了這種偏見并非個人見解。但更讓筆者憂心的是,李洱所融合之“新寫實”的鄉土敘事、老舍式的中國寫實主義喜劇語態以及中國古典小說敘事模式,是否就在這樣的不理解當中被誤讀,從而暫時無法向德國文壇介紹中國文學的特色呢?可喜的是,在英文版的接受情況就顯得順利很多,透過封面視覺構圖、譯者說明與專家推薦等副文本的引導和“教育”,這本小說的喜劇式幽默與反諷語態得以被識別。可見,重視副文本的輔助效果,應當是文學外譯與中國文學海外傳播不可忽視的要素。
在所有與幽默相關的學術出版物中,幾乎成為常識的假設是:幽默不僅是一種語言現象,更是一種文化概念。幽默在另一種語言中是否有效,取決于遠超過語言代碼轉換與信息傳遞的諸多因素。無可否認的是,不同的中國當代小說在外譯過程中都有不同的境遇,有些小說可能無須特別強調,便可輕易地在目標語境中得到廣泛的認可與流通,但也有些(特別是具有先鋒性質的)小說,可能因為選材、語態與表現技巧有特殊性,而未必單靠翻譯就能順利地在海外傳播。正如幽默這種特定于語言并根植于文化的特性,在文學外譯時,就更需要考慮語言層面以外的傳播策略。
四
結語
在全球化文學生產與流通的脈絡中,鄉土中國的形象長期以來被置于一種“文化他者”的位置,其文本可見度往往依附于西方市場對異質文化的想象與需求。李洱《石榴樹上結櫻桃》這樣一部結構繁復、語言密實、幽默生趣并大量書寫鄉村官場人際與庶務技術細節的小說,之所以能進入德語語境,甚至獲得德國總理等政治人物的肯定與推薦,誠然可視為中國鄉土文學被再一次“世界性”閱讀的事件。然其背后所依賴的,不只是農村場景的“陌生化”感官刺激或諷刺題材的當代關懷。筆者認為,這本小說能在(包含德語、英語與意大利語)外語文壇中受到關注,更關鍵的是小說內在敘事肌理對“現代性問題”的冷峻詰問,[29]使得它不僅能被視為一部中國鄉村小說,也能作為一部關于“政治如何在制度之外運作”的普遍性文本而為外語讀者所共感。
翻譯,從來都不是簡單的語言轉換,而是一種復雜的再創作活動。在忠實于原著精神的基礎上,譯者需要發揮其主體性與創作性,為譯本注入新的生命力。這體現在對語氣、節奏、氛圍的把握,對特定情境下最佳表達方式的選擇,以及對原著藝術魅力的再呈現。筆者在翻譯《石榴樹上結櫻桃》的過程中,不僅是原作者意圖的忠實傳達者,更是作品在意大利語語境下的共同創作者,力求讓意大利語讀者也能感受到李洱文字的魅力、故事的深度和人物的鮮活。這種創作性并非對原著的隨意改動,而是基于深刻理解和尊重原著基礎上的語言藝術轉換,旨在最大化譯本在目標語讀者中的接受度和影響力。
本文以意大利文譯本為主,首先探討了譯者如何轉譯文本中的語言使用與風格表現,尤其是在處理詩性語言與熟語等高度根植于文化背景的語言。筆者也在翻譯過程中也觀察到《石榴樹上結櫻桃》三個語種之譯本在文學接受層面所面對的些微差異。通過對副文本的分析,筆者體會到中國文學的中國特色在海外傳播的境況。中國政府近年來大力推動文化“走出去”戰略,鼓勵優秀的中國文學作品走向世界,以增強中國文化的國際影響力與軟實力。《石榴樹上結櫻桃》作為一部深刻反映中國鄉村社會變遷、人性百態和時代脈動的優秀長篇小說,其意大利語譯本的問世,是中國文學在歐洲推廣的重要一步。它不僅向意大利讀者展示了當代中國文學的創作水平和思想深度,也為他們提供了一個獨特的視角,去觀察和理解中國鄉村社會的復雜性與多樣性,而非停留在刻板印象。這不僅直接關系到中國鄉村形象的建構與對外言說方式,也間接參與了“中國文學走出去”過程中話語主體的形成。
“中國文學走出去”不能只重視語言翻譯,更重要的是跨文化傳播、跨文學交流,并且在文學世界共和國的場域中,自信地憑借自己的本土性,來向“認可技術”協商,進而松動既有權力對文化他者的宰制。《石榴樹上結櫻桃》所呈現出的另一種鄉土敘事,進一步理解為中國文學在全球文學場域中,藉由敘事策略與語言風格的復雜轉譯,逐步建構自身敘事權的過程。換言之,這是一次由內在敘事傳統出發、經由外譯實踐而完成的中國性文學主體化的嘗試,而非僅僅是文化消費下的中國形象再生產。
本文原刊于《小說評論》2025年第5期
注釋
[1]同濟大學外國語學院特聘教授,國家語委研究型基地中國對外話語體系研究中心副主任。
[2]華東師范大學國際漢語文化學院博士后研究員。
[3]Li Er, “Water and Ear: An Interview with Li Er”, 由Riccardo Moratto專訪, MCLC Resource Center (2020年9月). https://u.osu.edu/mclc/online-series/moratto/
[4]本文所使用的原文是由人民文學出版社于2021年所出版的《石榴樹上結櫻桃》。以下原文出處將以頁碼標示,不再另行征引詳細書目資料。
[5]意大利文: ?Shangyi? aveva detto Fanhua, ?non siete già una famiglia dalle cinque virtù? (A partire dagli anni ‘50 del XX secolo, la Federazione delle Donne di tutta la Cina ha iniziato l’attuazione di un programma di selezione delle “Famiglie dalle Cinque Virtù” sia nelle aree urbane che in quelle rurali. Attraverso la promozione di una vasta gamma di attività culturali familiari, l’organizzazione ha contribuito a diffondere all’interno della società un clima di rispetto nei confronti degli anziani e di affetto verso i giovani, la promozione dell’uguaglianza di genere, la promozione di relazioni
coniugali armoniose, la parsimonia domestica e la promozione della solidarietà tra i vicini.) (譯文直譯:自20世紀50年代起,全國婦聯在城市與農村推行“五好家庭”評選活動。透過推廣各種家庭文化活動,該組織在社會中提倡尊老愛幼、性別平等、夫妻和睦、勤儉持家、鄰里互助的良好風尚。)
[6]Li Er, Der Granatapfelbaum, der Kirschen tr?gt. trans. Thekla Chabbi (München: Deutscher Taschenbuch Verlag, 2007), 7.樹上結櫻桃》的文學史考察》一文(審查中)。
[7]Kowallis, Jon Eugene von,“Lu Xun’s Classical-style Poetry and the 1911 Revolution”, Frontiers of Literary Studies in China, vol.6, no.3, 2012.
[8]Li Er, Cherries on a Pomegranate Tree, trans. Dave Haysom (New York: Sinoist Books, 2023), Kindle edition, 7.
[9]Li Er, Der Granatapfelbaum, der Kirschen tr?gt. trans. Thekla Chabbi (München: Deutscher Taschenbuch Verlag, 2007), 35.
[10]Li Er, Cherries on a Pomegranate Tree, trans. Dave Haysom (New York: Sinoist Books, 2023), Kindle edition, 32.
[11]德文版:“Das ist doch so offensichtlich wie Lause auf einer Glatze.”(這就像虱子在禿頭上一樣明顯啊!); 英文版:“… it’s as obvious as lice on a bald man’s head.”(這就像虱子在一個禿頭男人的頭上一樣明顯。).
[12]趙瑞蕻:《魯迅〈摩羅詩力說〉注釋·今譯·解說》,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5頁。
[13]Li Er, Cherries on a Pomegranate Tree, trans. Dave Haysom (New York: Sinoist Books, 2023), Kindle edition, 22.
[14]Li Er, Der Granatapfelbaum, der Kirschen tr?gt. trans. Thekla Chabbi (München: Deutscher Taschenbuch Verlag, 2007), 22.
[15]“Gestreckt wird die Handlung durch Verwicklungen aller Art, es treten viele, viele Personen auf, und es werden endlose Diskussionen geführt. Das macht den Roman stellenweise langatmig: Die Handlung ist verworren, die Charaktere oft eindimensional, ihr Humor derb.” 詳見Katharina Borchardt, “Einblick in chinesischen Alltag,” Deutschlandfunk, January 14, 2008, https://www.deutschlandfunk.de/einblick-in-chinesischen-alltag-100.html.
[16]“Zahlreichen chinesischen Büchern, die in den letzten Jahren ins Deutsche übertragen wurden, fehlt es an Tiefe, Sensibilit?t und Sch?rfe. In vielen von ihnen spürt man die Nachwirkungen der Pflicht zum sozialistischen Realismus, der die Charaktere verflacht und Zwischenmenschliches vereinfacht.” 節錄自Borchardt, “Einblick in chinesischen Alltag.”
[17]請參考:https://www.amazon.de/Granatapfelbaum-Kirschen-tr%C3%A4gt-Roman/dp/3423245956
[18]相關概念可參考Pierre Bourdieu, Distinction A social Critique of the Judgement of Taste, trans. Richard Nic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984); Pierre Bourdieu, The Field of Cultural Production: Essays on Art and Literature (New York: Colombia University Press, 1993)。
[19]陳小碧:《回到事物本身:重讀“新寫實”小說兼論1990年代文學轉型》,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16年,頁30-34。
[20]“認可技術”(technologies of recognition)是指『在論述的(無)意識中運作的機制——對社會與文化的(誤)解產生影響——這些機制在再現中將“西方”建構為認可的主體,而將“其他地區”建構為被認可的對象』。參見Shih, Shu-Mei. “Global Literature and the Technologies of Recognition.” PMLA/Publications of the Modern Language Association of America 119, no. 1 (2004): 16–30.
[21]“文學世界共和國”語出法國學者帕斯卡爾·卡薩諾瓦(Pascale Casanova)的著作,它探討了文學如何在全球舞臺上被評價、認可與流通,揭示了文學作品如何在國際間獲得認可和權力。這本書挑戰了傳統的國族文學觀點,強調了文學場域內部不平等的權力關系與文學中心(如巴黎)的支配地位。請參考Pascale Casanova, The World Republic of Letters, Translated by M. B. DeBevoise (Cambridge, MA: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004).中譯本請參考帕斯卡爾.卡薩諾瓦,《文學世界共和國》,羅國祥、陳新麗、趙妮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
[22]邵部、孟繁華,《經典建構與當代語境——以李洱的《石榴樹上結櫻桃》為例》,《小說評論》2016年第4期,第158-163頁。
[23]副文本是指書本中圍繞主要文本的所有元素(如書名、序言、插圖、封面等),如何作為「門坎」引導讀者理解和詮釋文本。這些副文本在讀者接觸作品之前或閱讀過程中,悄然地影響著他們的預期和閱讀體驗。Genette, G. (1997). Paratexts: Thresholds of Interpretation. Trans. Jane E. Lewin.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4]Kress, G. R., & Van Leeuwen, T. (2006). Reading images: The grammar of visual design. Psychology Press.
[25]王受之等,〈中國大陸現代美術史〉,《藝術家》,臺北:臺北藝術家出版社,1992年,頁352;葉春輝,王希,《中國現當代美術創作方法論研究》,廣州:廣東高等教育出版社,2009年9月,第45-49頁。
[26]語態(voice)則聚焦于誰在敘述,以及敘述的行為本身,涉及敘述者的存在、地位和他們在故事中的關系;語式(mood)主要關注的是敘述者對故事內容的了解深度,以及他們以何種方式呈現這些內容給讀者,涉及敘事者與故事事件之間的“距離”和”視角”。請參考Génette, Gerard. Narrative Discourse. Trans. Jane E. Lewin. Oxford: Basil Blackwell, 1980. 中譯本請參考王文融譯,《敘事話語,新敘事話語》,北京:北京聯合出版公司,2025年。語態(voice)則聚焦于誰在敘述,以及敘述的行為本身,涉及敘述者的存在、地位和他們在故事中的關系;語式(mood)主要關注的是敘述者對故事內容的了解深度,以及他們以何種方式呈現這些內容給讀者,涉及敘事者與故事事件之間的“距離”和”視角”。請參考Génette, Gerard. Narrative Discourse. Trans. Jane E. Lewin. Oxford: Basil Blackwell, 1980. 中譯本請參考王文融譯,《敘事話語,新敘事話語》,北京:北京聯合出版公司,2025年。
[27]請參考趙帝凱,Riccardo Moratto(莫冉),《反諷作為敘事傳統的當代表達:李洱《石榴樹上結櫻桃》的文學史考察》一文(審查中)。
[28]王德威,《茅盾,老舍,沈從文:寫實主義與現代中國小說》,臺北:麥田出版社,2009年
,頁37、163-164。
[29]這里指的是中國式現代化過程中,傳統、制度與個人之間的關系是怎樣運作的?它的內在矛盾與荒謬是怎么發生與被合理化的?
[30]梁鴻,《“靈光”消逝后的鄉村敘事—從《石榴樹上結櫻桃》看當代鄉土文學的美學裂變》,《當代作家評論》2008年第5期,頁115-122。


